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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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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繁和宫紫商听着贾管家女邻居的唠叨,据她所言:贾管家一家腊八节前就搬走了,而且其间也有两个人过来打听他们的下落。

金繁眉头一紧,低声对宫紫商道:“腊八之前……看来是老执刃遇害之前,贾家就搬了,这更说明其中必有隐情。”

宫紫商紧接着问那女邻:“他们还有什么往来亲密的亲朋好友吗?”邻居再次摇头,神色异常,欲言又止。宫紫商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她手里,“你只管说,其他不用操心。”宫紫商这么说着,又瞧了一眼金繁,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小赞赏。

邻居叹了口气,说:“哎,贾老头老来得子,高兴得很。但两年前他儿子得了重病,谁都治不好,差不多都要给娃备棺材了,却没想到,最后被宫门的大夫给治好了。但是,这娃病是好了,却变得十分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金繁问。

“这娃突然之间就有了一身蛮力。比如一群小孩子玩闹吧,他一推,就把人家小女娃娃推了一丈多远,脑门都磕出了血,吓不吓人啊?别说女娃,就是个壮汉也经不住呀。接二连三之后,都觉得这孩子中邪了。一来二去,都跟贾家疏远了,没什么亲朋往来。”

宫紫商和金繁听到此处,都露出沉思和困惑的表情。

紫衣房间内,三人依旧僵持着沉默。但沉默又各有不同。

紫衣的沉默更多是冷眼旁观,她想看云为衫如何应对,宫子羽怎样反映;宫子羽的沉默是尴尬与愧疚,他不想云为衫了解自己的过去,更不想在紫衣面前同她回首过往;而云为衫的沉默最为复杂,她既担心行踪暴露,又害怕宫子羽深究,更恐惧寒鸦肆痛下毒手,因为她忧急纠结,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宫子羽先开了口中,他先看着紫衣:“你们认识?”

紫衣答:“当然不认识。”

宫子羽看向云为衫:“你认识紫衣?”

云为衫直面宫子羽,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然而,在宫子羽的眼光里没有怀疑,没有责备,有的只是愧疚。一个瞬间,云为衫突然有了底气,自信如潮涌一般,连带着应对策都冒了出来。。

宫子羽对紫衣道:“他们和我说你有客人……我本以为……结果你的客人是……是云姑娘……”

紫衣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把茶一饮而尽。云为衫心跳如雷,震得耳膜一阵轰鸣。果不其实,紫衣笑了笑,把茶杯翻转过来,准备轻轻地倒扣在桌面上——这是射杀宫子羽的信号。

对面屋顶上,寒鸦肆毫不犹豫,抬起弓驽,瞄准宫子羽的心脏。

就在此时,云为衫轻移一步,挡在了窗前,拦在了弓弩与宫子羽中间。

紫衣冲她抬抬下巴,一语双关提醒道:“云姑娘莫乱了方寸,辜负了人家一片心。”云为衫冲她点点头,又瞧了瞧对面的宫子羽,嫣然一笑道:“心如明镜,不敢欺瞒。没错,紫衣小姐的客人就是我。”

紫衣的表情是饶有兴趣,宫子羽则更加意外,刚说了声“云姑娘”便被云为衫打断:“我听紫商姐姐说,公子平日经常跑出宫门,来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就算前执刃发脾气,也阻止不了你来见一个人。我实在是好奇,想来看看到底是谁……我猜,她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想更了解你,就一路打听着过来了……”

紫衣接过话来:“是啊……刚听到有女客找我,我还很惊讶。后来,下人们说是宫子羽少爷带着逛灯市的姑娘,我就知道了……所以我也就请云姑娘来房间里坐了坐,喝会儿茶,聊聊你平日里来找我做什么。”紫衣说到这里,低头笑了笑。

宫子羽面红耳赤:“我……我啥也没做啊……”

紫衣说:“紧张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如此紧张一个人。你别担心,我并没有为难她,甚至在你来之前,我们还相谈甚欢呢。”说完娇笑一声,“是不是,云姑娘?”

“紫衣姑娘和我说了很多你们的事情。”

宫子羽额头冷汗直冒:“我们哪有很多事情……”

紫衣轻笑道:“是啊,也就那点事情……”

宫子羽窘迫万分,恨不能原地消失。

紫衣挥手娇笑:“好了,我这地方灯红酒绿,云姑娘清白人家不好多留,公子快领回去吧。”说完,她抬手拿起案上另一杯茶,翘着兰花指,轻轻把茶水倒在回流槽里。“我这儿茶也凉了,就不留公子了。”

云为衫看见她把茶倒掉,这才暗出一口长气,一直剧烈的心跳终于平缓下来,背后冷汗早已打透了里衣。不由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了宫子羽臂上,冲紫衣轻轻施了一个礼,恨不得与宫子羽一步跨出房屋。

对面屋顶上,寒鸦肆收起十字弓弩,沉思片刻,身影掠动,消失在屋顶远处的暗影里。

宫尚角接到宫子羽私自外出的消息后,立即来到羽宫,眼前一片黑暗,整个院落竟然都没有灯火。他心里暗哼一声,感觉太过蹊跷,径直朝着宫子羽的房间走过去,刚走了几步,感觉有些异样,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血?”他推拉开宫子羽房门,略一定神,抬脚小心地往里面走,刚走两步,脚踩到了碎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走到角灯边上,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吹燃,点亮灯火。房间被光照亮,房间内,桌椅都倾倒在地上,桌面上的茶壶茶杯碎裂一地。宫子羽的那副狐狸面具也掉落在地上,似乎被人不小心一脚踩碎,变成了几块凌乱的碎片。

墙面上,赫然是和之前一样的无名血字:“弑者无名,大刃无锋。”

奇怪的是,“锋”字的最后一笔没有写完!

万花楼大门口,盯梢的侍卫久久不见宫子羽出来,有些急躁,转了几个圈子,连问金复:“怎么办?一直等吗?云为衫已经不见了啊……”

金复也觉得不正常,遂咬了咬牙关:“不管了,发响箭!通知角公子,新娘疑似逃脱,询问是否下令派侍卫全城搜捕。”他说完,金复取出响箭,对空放箭。响箭迅速升空,发出尖锐的啸叫。

可响箭刚放毕,金复的手还未放下,却突然身后过来的宫子羽一把抓住,他回头,见宫子羽脸色铁青,大声质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金复脸色苍白,一时间吱唔起来:“属下以为云为衫姑娘……逃走了……”

云为衫跨前一步,站到金复面前,笑问:“逃走?我为什么要逃呢?”

金复当下臊了个大红脸,回答得支离破碎:“哦,不,不是逃,是走……走丢了……怕人丢了……”

宫子羽气得咬紧牙关,一把甩掉胳膊,金复整个人一趔趄,呆呆看着天空中不断炸响的火光。

此刻,正在贾管家门外的金繁和宫紫商被响箭惊动,立刻意识出了意外,生怕宫子羽出事,迅速返回。

宫门之内,上官浅一袭夜行衣,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因其走神,步伐不再轻盈,脚下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且没有注意到迎面飘身而来的小黑。她本想出手了结对方,待见他一身下人打扮,不想多事,旋身躲闭。不料小黑立刻追上去,两人展开近身缠斗。

交手之下,两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明显比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你是谁?宫门里没有你这样武功的女人!”小黑沉声喝道。

随着第一声响箭的响起。天空中,越来越多的响箭陆续发射升空。从山谷小镇到宫门大门,然后到宫门内部的岗哨。

在这一声声刺耳的响箭声中,上官浅心神不稳,招式露出一个破绽。小黑出掌,打在她肋骨上,上官浅发出一声惨痛的呼声。她忍着疼痛,借着对方掌力,拼命一跃,跳过一道墙,消失在夜色里。

而小黑也不愿暴露本来面目,见惊动了侍卫,只得转身离去。

上官浅回到房间,关上窗户,拉下面纱,觉得脏腑内翻江倒海,嗓眼一阵腥甜,将满口鲜血吐到盆里。

她浑身一颤,脸色惨白,摇了两下,终于晕倒在地上。

羽宫礼,宫尚角朝着那面写着血字的墙壁走过去,刚走近一些,他的脸色就变了。饶是宫尚角冷静理智,眼前一幕,还是让他吃惊不小——离墙壁不远处的角落里,雾姬夫人倒在一大片血泊中!

“雾姬夫人!”宫尚角走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鼻息,不禁震惊:雾姬夫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窗外传来刺耳的响箭,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追命的鬼魂在整个宫门上空啸叫。

怎么可能?宫尚角有意识地松了松双肩,让自己放松下来。惊诧归惊诧,但他的大脑却在高速旋转,想在错综复杂的线索中找出端倪来。

等宫子羽几人返回宫门时,看见灯塔再次变成了红色。一队队负责戒严、搜寻的黄玉侍卫队正快速地穿行。有一黄玉待禀告:请执刃大人速到长老院。”

金繁问:“发生什么事了?”

“禀执刃,雾姬夫人遇袭,已经被送去医馆急救……凶手无名,再次现身了。”

宫子羽一听,立刻变了脸色,命令金繁先护送云为衫回羽宫。请宫紫商去医馆看姨娘。他则立即奔向现在去长老院!”

云为衫和金繁刚刚走进羽宫,就听见庭院里传来喧闹声。数个侍卫正在羽宫内巡查,他们的手臂上赫然佩戴着黄玉。其中一个黄玉侍卫回禀道:“奉花长老之命,前来搜查。我们要搜查的是各宫女眷,看有没有伤者。”

云为衫忙问:“为何要找受伤的女眷?”她此刻一问,只是紧张,并非是要什么确定答案,因为她的怀里揣着寒鸦肆给的两个半月之蝇的解药包,着实有些没底。幸好,这队黄玉侍卫并没有立即搜查她们,这让云为衫稍宽了一下心。

另一队黄玉侍卫来到上官浅的房门外。为首的黄玉侍卫拍了拍上官浅房间的门,却迟迟未见里面有任何动静,一时间也紧张起来。

急促的敲门声将上官浅从昏迷中惊醒,她悚然一惊,强忍着伤痛,将茶水倒入盆中洗净,再把水泼出窗外,然后,她将铜盆放回木架上。但因在匆忙之中,她并没有注意到,之前吐血的时候,溅了一滴在木架上。

黄玉侍卫正在起疑,宫尚角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

黄玉侍卫答:“回大人,奉花长老之命在各宫搜查受否有受伤的女眷,还请劳烦让上官浅姑娘开门。”

宫尚角走到门边敲了敲:“开门。”

宫尚角的声音不大,却被上官浅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打了个机灵,加快动作,换掉身上的夜行衣,并且在香炉里放进大量的熏香。她为加速燃香,对着香炉吹了两口气。随即,便有一股浓香升起。上官浅又环视一周,检查有没有留下破绽之处。

上官浅依然毫无反应。黄玉侍卫与其他侍卫对视了一眼,看着宫尚角,欲言又止。

宫尚角下了命令:“破门。”

正当黄玉侍卫要破门而入的时候,房门突然吱嘎一声,上官浅在里面把门打开了。她身上穿着白色水衣,披着一件外衣,睡眼惺忪,头发披散,并无异常。“角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宫尚角从脚底开始打量了上官浅一番。问:“为何迟迟没有开门?”

“我感觉身体有些发热,怕是惹了风寒,所以喝了安神汤药,早早睡下了,梦中听到敲门声,这才起来。”

“得罪了。”说完,黄玉侍卫头领和一众侍卫走了进去,四处搜查。

而宫尚角一进房间就微微蹙眉,他侧眼看到房内香薰点得很足,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尖,而浓郁的香味中还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异样的气味。

上官浅有些变了神色,微微低了下头,用余光观察着宫尚角的动作。

宫尚角问:“你睡觉点这么重的熏香?”

上官浅答:“近日有些失眠,所以可能香料放得重了些。”

宫尚角走到香炉边,揭开盖子,看了看里面未燃尽的香料,并无异常。香炉边放站着一个铜盆的架子,此刻铜盆里空空如也。宫尚角似乎放心了,却在转身时发现了蛛丝马迹,用手轻轻抹了一下架子边,不知碰到了什么,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

上官浅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宫尚角的手指,他指间拈的不是一滴血,而是自己的一颗心,但愿他可以误判。可随着宫尚角的转身,上官浅提着的心又急坠下来,摔成一地稀碎。

“你很聪明,知道我对血腥味敏感,故意点了这么浓的熏香,只可惜……百密一疏。”

“我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上官浅脸色苍白,却依然嘴硬。

宫尚角抬起手,把他的拇指和食指指头松开给上官浅看,他的手指上是未干的浓稠血迹:“你告诉我,这是谁的血?”

此刻,熏香的烟雾已经淡化。一套带血的夜行衣和一双染血的轻便软底鞋也被搜出来,放在宫尚角面前。

宫尚角拿起那双黑色的鞋子,看见鞋底粘着一块碎片。他嘴角冷然一笑,若有所悟的动了动眼神,立即想起在宫子羽房间看见的地上的狐狸面具碎片。宫尚角面无表情,指尖轻扣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他轻轻地叹息声。

议事厅氛凝重,两个长老脸色铁青。间谍再次在眼皮子底下刺杀雾姬夫人,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是对宫家的挑衅。

雪长老问:“上官浅就是无名?她为何要对雾姬夫人下手?”

宫子羽摇了摇头:“不,她要下手的目标不是姨娘,而是我。雾姬夫人是在我房间中遇害,可以推测,上官浅计划袭击的人并不是雾姬夫人,而是我……”

这时宫尚角迈步走了进来,接话道:“只是晚上羽公子刚好偷溜出宫门了,又恰好雾姬夫人去找羽公子,这才连累了雾姬夫人。”

“姨娘待我如亲人,遭此血光之灾,我比任何人都难受。上官浅是你角宫女眷,你难逃其咎。”

宫尚角针锋相对:“是我管理疏忽,让恶人趁机行凶,自要领罚。但宫子羽你无视宫门规矩,带着云为衫擅自离开宫门,又该当何罪?我只是无心疏忽,但你是明知故犯。你明知一旦成为执刃就不能离开宫门——”

“是不可以离开旧尘山谷,你不要狡辩!作为执刃,我有权带新娘出去。我爹曾经作为执刃就带我娘去看过灯会。”宫子羽气呼呼说道。

“你爹是执刃,自然有权力带妻子同行出游。你三域试炼尚未完成,你也敢大言不惭地自称执刃。而且云为衫还没有被你正式迎娶,怎么能算你妻子?”

“早晚的事。”

听到此处,花长老似乎无法再忍受,高声喝斥道:“够了!”他冷冷地看向宫子羽,“你现在坐在执刃的位置上,就应该明白执刃应守的规矩,未请示长老院就擅自带云为衫出宫门,还诸多狡辩,实在令人失望!”

宫子羽听到花长老如此责备自己,立刻感觉如坐针毡,脸唰地就红了。

花长老说:“坏了规矩就要领罚,哪怕是执刃。待会儿就请执刃去长老院的禁闭室面壁思过!”

雪长老轻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来。“现在不是追究执刃对错的时候。”他看向宫尚角,“眼下最重要的是确定上官浅是否真是无名。”

宫尚角说:“确有嫌疑,但还须好好审问才能确定。”

宫子羽皱紧眉头:“月长老遇害,角宫承诺找出无名,其间一直怀疑羽宫内部藏有凶手,但现在疑犯出在角宫里,还是宫二先生亲自挑选的未来妻子,宫尚角,你就没什么话说吗?”

“上官浅已经被押送地牢,我自然会好好审问。”

“之前你怀疑雾姬夫人,现在姨娘命悬一线,你应该为此道歉吧?”宫子羽追问不断,想从气势上彻底压住宫尚角。

宫尚角云谈风轻,“现在说道歉为时尚早,上官浅未必就是无名。”

宫子羽愣了一下,大怒道:“人证、物证样样确凿,你还想包庇她?”

花长老挥了挥手袖,阻止了宫子羽,转看向宫尚角:“尚角,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发现?”

“有。”宫尚角答,“有两点让我疑惑。第一,这次无名留在宫子羽房间墙上的血书明显是匆匆落笔,最后一笔还没写完就已经离去。从我进入羽宫到走进雾姬夫人房间,全程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听到任何异常声响,能在我面前不动声色地全身而退的人,放眼天下,没几个。上官浅的轻功没有那么了得,可以肯定她不是写下血字之人。”

宫子羽见他顺势为上官浅开脱,冷笑一声,“难道行凶之人可以凭空消失不成?”

宫尚角轻声慢悟:“写下血字的人,要么轻功绝顶,要么就根本没有离开房间——”

宫子羽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荒唐透顶,你自己说房间里只有姨娘和你,那你难道是在指认自己才是无名吗?”

宫尚角没说话,但是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讥讽之笑。宫子羽听明白了,声音里带着怒意:“你还在怀疑姨娘?真是荒唐。”

月长老这时出声:“角公子,我很想认同你的猜想,但是我已查看过雾姬夫人的伤,她伤在后背,切口极其精准,必然是有人从身后偷袭她,一剑刺入,绝非自己可以完成。雾姬夫人的伤口极深,窄如细线,可见凶手用的乃是韧性十足的薄剑,是无锋惯常使用的武器。”

宫尚角说:“错了。现场只有一把带血的软剑,藏在腰带之中,而这条腰带却是属于雾姬夫人。”

月长老又问:“那不就更奇怪了吗?雾姬夫人用自己的剑刺伤自己吗?”

宫尚角答:“月长老别急,因为第二个疑点更奇怪。”

“是什么?”

“大家应该还记得月长老遇害时,议事厅内整齐干净,绝无凌乱,以月长老的实力,能够被一剑封喉,足以说明无名的武功之高。然而武功寻常的雾姬夫人遇刺,房间却因为打斗而变得一片狼藉,如果上官浅连对付雾姬夫人都尚且吃力,又有何能力将月长老一招毙命?之前我们推测,能在长老院轻易接近月长老的人一定是月长老熟悉的人。上官浅是个新进宫门的新娘,怎么可能自由进出长老院?即使她有理由接近月长老,月长老也不会毫无防备。”

大厅中,众人都沉默了。连宫子羽也明白,宫尚角分析得有道理,不得不暗自佩服他的冷静和犀利,自己与他相比,确实还有差距。

花长老沉吟片刻,说:“那上官浅为何会穿着夜行衣出没?为何要去羽宫?”

宫尚角答:“目前暂不清楚,但很快就能知道答案,我一定会给长老们一个交代。”他看着花长老问道,“不过还有一事,我有些好奇……为何花长老会知道黑衣人是女子,并且受了伤,因此下令搜查各宫?”

花长老有些闪烁其词:“嗯……是我……是我身边的黄玉侍遇到了形迹可疑之人,打斗中从对方的声音和身形判断出是个女子。”

宫尚角一笑,冲花长老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月长老说:“既然上官浅已经被打入地牢,现在就等她的审问结果了。”

牢房里,上官浅的双手双脚都被锁在枷锁之上,她低垂着头,几缕发丝垂下,她身上已经受过酷刑,衣服上渗出血痕,嘴角也有未干的血迹。

一双熟悉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上官浅抬起头,对上了宫尚角的目光。一刹那,两人的眼神都颤了一下,这种微妙的感觉带给上官浅的,不是安慰,而是恐惧。

她最想看到的是宫二先生冷酷无情的目光——此时此刻,上官浅感觉自己像块冰,角公子冰冷到底,自己才会保持完整。因为,只有他始终冷静,才能相信自己的话。

宫尚角走到旁边的桌子上,那上面摆满了已经沾了血的刑具,光线下,那些器具露出寒冷的幽光,刑具边上还有一排精巧的酒杯,杯中液体色泽各异。

宫尚角拿起其中一杯酒:“看来,还没有进行到这一步。”他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拿出一把类似铲刀的东西,那刀刃锋利无比,仿佛还残留着干涸的黑色血迹。

“你已经熬过了鞭刑和夹棍,但这只是开始。我手上的这把剃刀刀片韧而锋利,是宫门用锻造暗器的工艺锻造而成的,此刀名为蝉剃,能将每片肉都剔得薄如蝉翼,光是一条腿,就能剔一天一夜,令人生不如死。”

宫尚角又拿起一副狰狞的面具:“这个是蝴蝶面具,戴在脸上,从上方浇入滚烫的热油——”

他还未说完,嘎啦一声锁链响动,很明显,上官浅的身子缩了缩,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宫尚角走到上官浅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这么漂亮的脸,真是可惜……还有那一排小小的酒杯……前面这些剃刀和面具,在远徵弟弟的毒酒面前,都不值一提……”

上官浅的呼吸急促起来,听起来像是带着哭腔,但依旧沉默。

“相信我,你扛不住的。你只要说实话,我保你不受苦。”

上官浅眼睛一亮,却气若游丝:“能不能保我不死?”

宫尚角深呼吸,顿了顿,重复道:“我保你不受苦。”

“我若是说了,公子会信吗?”

“你说你的,我自会判断。”

上官浅抬起头,说道:“我不是无锋的刺客,更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无名。但我……确实不是上官家的女儿。我是孤山派的遗孤……进入宫门,只求自保。”

宫尚角有些意外:“孤山派?”

“是……当年清风派的拙梅与我小叔叔相爱,遭到清风掌门点竹的强烈反对,为了逼孤山派交出小叔,当时已经投靠无锋的点竹带着无锋刺客,将孤山派一举灭门。”说到此处,上官浅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

“孤山派满门尽灭,未曾听说留下后人。”

“我爹将我藏入密道之内,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我流落在外,无家可归,幸被上官家所救,又被抚养长大。上官家不愿意把女儿送进宫门,为了报答上官家的抚养之恩,也为了我自己,所以我冒充上官浅,替她出嫁。我立下誓言,一定要为父亲和族人报仇。那年上元夜我遇到匪徒,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萌生了进入宫门寻找依靠的计划,只有借助宫门的力量,我才有可能报仇雪恨。”

“那这和你去刺杀宫子羽有什么关系?”

“我并非要去刺杀宫子羽,我的目标是雾姬。”

宫尚角有些意外:“为何?”

“因为那日听到你怀疑雾姬有可能是无名,而每一个无锋之人都是我的仇人。……我去羽宫,发现雾姬正在宫子羽的房间里。我在窗外偷偷观察,结果却看见雾姬手里正拿着一把软剑,那剑薄而韧,与无锋惯常使用的武器无异。她站在墙上血字跟前,我更确定雾姬就是无名,但我也被雾姬发现了,她的武功在我之上。”

宫尚角问:“既然她的武功在你之上,那为何她又会被你刺伤?”

“雾姬是自己撞上来的,她故意让剑脱手,被我抢到,然后撞向我手里的剑……”

“你说她是故意被刺?”宫尚角一皱眉,突然出手,扣住了上官浅肩膀上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冒出血,迅速染红了上官浅的衣服。

上官浅发出一声闷哼:“啊……”

宫尚角露出阴狠的神情,又问了一次:“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上官浅弱声细气:“实……话……”

“你就这么希望我继续对你用刑?”

上官浅强打精神,抬起头:“我的话句句属实,不怕公子用刑。”

宫尚角脸色苍白,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转身拿起一杯毒酒。

上官浅突然开口:“我有证据证明我是孤山派的人……解开我手上脚上的镣铐,我给你看。”

这次轮到宫尚角迟疑了。上官浅轻声哼笑一下,“我已身受重伤,角公子如果连这样的我也怕,那你配不上江湖中的威名。”

宫尚角放下毒酒,上前为她解开枷锁,上官浅立刻身体一软,倒在冰冷的地上。她挣扎两下,艰难地背过身子,解开了上身的衣服。衣服缓缓落到地上,宫尚角眯起眼睛,看见上官浅右侧的蝴蝶骨处有一个显眼的红色胎记。

上官浅仿佛气力用尽,昏死过去。

宫尚角见过孤山派的档案,知道这块胎记,推测上官浅的话不无道理。此外,她也不能死,他还需要她。于是,他立刻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陶瓷小瓶,倒出一枚药丸,送入上官浅口中。

宫紫商回到研究室,发现桌面上研究用的器具还摆在那里,然而小黑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有一张字条和一只镶嵌着金箔片的风筝。字条上有留言:无名再次出现,雾姬夫人遇袭,宫门戒严更重,近日我不便再来找你,归期未定,未完成的研究等我回来继续。若有急事,可把此金箔风筝放到空中,我看到就立刻来找你。切勿挂念……小黑。”

宫紫商放下字条:“啧,谁会挂念你啊,你又不是金繁——不过,小黑好像也不黑呀!”

羽宫里,云为衫在庭院里徘徊良久,想等宫子羽回来,却迟迟不见他人。雾隐夫人被刺,让云为衫感到深深不安。

金繁走了过来道:“刚刚下人通知,说执刃被长老罚去禁闭室闭门思过,今夜不会回来了。执刃叫我转告云姑娘,让你早些歇息,不用担心他。”

“若不是我提议出宫门——”

“云姑娘不必自责,出宫门也是执刃自己的决定,哪怕被罚,也是甘愿的——我只是转述他的原话,不代表我个人的看法。”

云为衫看着金繁:“羽公子不会怪我,但你心里怕是对我有怨言。”

“云姑娘确实不该四处乱走,不仅让执刃担心,还徒添是非。”

“抱歉。”

“你对我无须道歉,我只是一介绿玉侍卫,承受不起。我只希望云姑娘日后不要辜负执刃。他……是个很天真的好人。”

云为衫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金繁。

“云姑娘早些歇息。”金繁告辞。

“好。”云为衫说完,突然又叫住金繁,“对了,今夜搜宫要找的受伤女眷,找到了吗?”

“抓到了,是上官浅。”

云为衫面露惊讶之色,心里更加卷起狂风巨浪,杀手怎么可能是上官浅?她为什么要杀雾姬夫人?又怎么能杀得了夫人?既然被查,重刑之下,会不会累及自己……。

第二天一早,宫尚角便来到医馆看望宫远徵。

昨夜几乎无眠。宫尚角审完上官浅后,便再次查阅了与孤山派相关卷宗,又探看了雾姬夫人,吩咐人务必严加守护。雾姬夫人被刺之事,使他更加小心,生怕宫远徵也会遭遇不测,早早便来探视。

宫远徵喝完哥哥喂过的汤药,撑起身子,倚靠床头,看起来脸上的血色已经恢复了很多。

宫尚角放下手中的空碗:“好些了吗?”

“哥,我没事。上官浅那里问出什么了吗?”

宫尚角沉默,一时没有回答。

“哥,你快告诉我啊,上官浅招了没?虽然昨夜的粥里她没有下毒,但我始终觉得她不可信,果不其然……”

“她告诉我,她不是无锋,更不是无名。”

宫远徵颇感意外,愣了一会儿,才又问:“哥,你这么相信她吗?”

“上官浅身上有孤山派的胎记。这个胎记乃孤山派血脉相承,他们的族谱中对此有清晰的记录。孤山派虽已灭门,但留下了相关卷宗存放在宫门内,我已经查阅核实过了……”

“孤山派后人也有可能加入无锋啊。这些年来,堕落加入无锋的武林正派还少吗?”

“确实如此。所以,等雾姬夫人苏醒之后,我还要听听她的说辞,毕竟还有那么多疑点依旧没有解释。”

“我不信任上官浅,我更不信任雾姬夫人,她的话,哥哥,你也别信……”

宫尚角不置可否,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这时候,医馆的下人来报:“徵公子,角公子,雾姬夫人醒了。”

宫远徵撑起身子:“走,哥,我跟你去!”宫尚角一把将他按回枕头上,轻声说:“你先养好身子再说。不管是上官浅还是雾姬夫人,我都自有安排。”

宫远徵靠在床头,看着离去的宫尚角,眼神呆愣,欲言又止。

宫子羽在禁闭室整整坐了一夜,天亮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及等听到夫人醒来,这才带着宫紫商走进雾姬夫人的房间,正见雾姬夫人倚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神态虚弱,云为衫在她旁边伺候喝药。

宫子羽走到床边,轻轻唤了声“姨娘”。他像儿时那样,坐到床边,抓住夫人手臂,一脸惭愧,“姨娘,你可醒了。唉,无名要袭击的对象其实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雾姬夫人却摇着头:“昨晚你不在才是万幸。我一把年纪了,去了也就去了,但你肩负着宫门的未来……”说着,雾姬夫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宫紫商关切道:“夫人不要激动,好在昨夜已经把无名抓起来了,正在审问,也算给夫人报仇了。”

雾姬夫人有些错愕:“抓到无名了?”

宫子羽答:“抓到了,是上官浅。”

雾姬夫人一脸错愕,似乎难以相信,她抬头看了云为衫一眼,云为衫冲夫人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沉默中,门外响起脚步声,众人回头,见来人是宫尚角。

宫尚角远远施了一礼,说:“听到夫人醒来,特前来看望。”

雾姬夫人回道:“有心了。”

宫尚角问:“敢问夫人,昨夜的情形,可还记得?”

云为衫说:“夫人刚醒,还不是很清醒——”

宫尚角打断她:“清不清醒,大夫说了算。”

云为衫不再说话,退后两步。

很出乎宫尚角的料想,宫子羽竟然没有维护云为衫,也没有冲他发火。宫尚角有些好奇地看向宫子羽。

一夜静思,宫子羽不断反省,他再次感受到了宫尚角的冷静与决断,告诫自己保持头脑冷静,决不可轻易冲动。故而,他今天不但保持着克制,还问出了宫尚角想问的问题:“姨娘,昨夜的情形,你还记得吗?我也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雾姬夫人抬起眼睛,缓了缓,说道:“前些天从外面送回了几张狐皮,晚上,我便想着拿去给子羽挑一挑,做一身大氅,结果子羽不在……刚才子羽和我说了,已经抓到了上官浅,没想到,她竟然是无名……”

宫尚角说:“她不是无名……”

众人诧异,雾姬夫人的表情也有些异样。

宫子羽问:“她若不是无名,为何深夜潜入羽宫,还刺伤了我姨娘?”

宫尚角答:“上官浅说她白日里听到了我们的谈论,所以想来刺探一下雾姬夫人的虚实,看看夫人是不是无名。”

宫子羽反问:“你不觉得荒唐吗!”

宫尚角拿出腰带里的软剑,摆在雾姬夫人面前。“这是雾姬夫人的腰带吗?”

“是。”

“你是被这把藏在腰带里的软剑所伤吗?”

“是。”雾姬夫人说,“我到羽宫,发现墙上的血字,还未来得及叫人,上官浅就来了。她不由分说就向我动手,我只能抽出软剑迎敌。但我打不过她,被她夺走了软剑,刺中后背。”

宫尚角说:“但上官浅说,她不敌夫人,是夫人自己故意撞到自己腰带中的软剑之上。”

宫子羽嚯地站起:“够了。上官浅人赃并获,你不怀疑就算了,却轻信这个狱中垂死挣扎满口胡咬之人。宫尚角,这不是你该有的脑子。”

宫尚角看着他,并不理会他的指责,只是淡淡地说道:“白日里我刚刚怀疑雾姬夫人有可能是无名,夫人当天晚上就被无名刺杀,这一切,你难道不觉太巧合了吗?”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云为衫突然说:“其实这把软剑反倒可以证明雾姬夫人不是无名。”

宫尚角身形一震,盯向云为衫:“什么意思?”

云为衫说:“月长老的伤口既薄又窄,但这把剑的剑刃宽度明显超过了月长老伤口的宽度,所以,这并不是杀害月长老的武器。我想,无名没有理由杀人的时候故意更换不同的武器吧……”

宫尚角沉默下来,他看着虚弱的雾姬夫人,又瞧瞧那把软剑。“你说得没错……只是,你是怎么知道月长老的伤口有多窄的呢?除非你对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的杀害月长老的凶器非常熟悉……”

云为衫脸色发青,但没再说话。

雾姬夫人咳嗽一声,说:“是我和她说的……你们没有来之前,我和她就在讨论这个事情。我和她说了,月长老是被无锋的薄剑所杀。”

无懈可击。云为衫与雾姬夫人配合得周密严谨,可谓滴水不漏。宫尚角看了宫子羽一眼,眼神颇为复杂:身旁两个女人如此精明,男人很少能不改变,要么更愚蠢,要么更智慧。

宫门议事厅里,众人再次齐聚,讨论雾姬夫人被刺一事。

宫尚角申明自己的观点:“上官浅的确是孤山派的遗孤,血脉的胎记无法做假,况且加上之前的推论,足以说明,她不是无名。”

雪长老问道:“她既不是无名,那墙上的字到底是谁留的?”

宫子羽看了宫尚角一眼,推测道:“恐怕是真正的无名还躲在暗处,故意留下血字,混淆视听,意图让我们互相猜忌,引起更大恐慌。”

“上官浅虽刺伤雾姬夫人,但情有可原,她在牢里受尽酷刑,也算是应得的惩罚,是不是可以将她放出来了?”宫尚角看看大家,毫不避讳这个话题,显得底气十足。

月长老叹口气:“这上官浅的身世实在可怜。两位长老可有什么意见?”

雪长老回忆道:“当年孤山派的老掌门忠肝义胆,行侠仗义,而且是江湖中少有的一直力挺宫门的帮派。但他最终惨遭清风派与无锋的屠戮……既然这当中有误会,我看,就先把她放出来吧。”

花长老顺水推舟:“上官浅是你角宫的人,就由尚角你自己处理吧。”

这时候,雪长老突然想到什么,又与花长老低声商量:“现在这无名依然逍遥法外,藏在暗处,恐会继续制造恐慌,这有如芒刺在背,让人烦心。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启动无量流火来威慑无名,以保宫门上下平安?”

宫尚角大受震撼,平日里一向冷静的他突然大声脱口而出:“不可!”

殿内瞬间安静。

宫尚角自知失了仪态,稳下声音,低头沉声道:“不妥,此举绝非上策。”殿内长老们表情都有些复杂,似乎也在思考,除了宫子羽。

宫子羽第一次听到“无量流火”这四个字,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雪长老,你口中的无量流火是指什么?为何我从未听过?”

花长老立即沉默,只与雪长老对视一眼,两位长老对此讳莫如深。

宫子羽还想再问,宫尚角打断道:“等你闯过三域试炼,当上执刃,自会知晓。”

月长老看着宫子羽:“是啊,这第二域,执刃确实应该抓紧了。”

宫子羽咬牙点头,没有说话。有什么可说的呢?自己算个什么执刃呢,连自家的秘密都不清楚,岂不是个笑话?

云为衫捧着一个锦盒走进角宫的庭院,刚走了几步,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云为衫说:“我来看望上官浅姑娘。”

侍卫让她等待片刻,自己前去通报。

庭院深处,宫尚角房间里,医馆大夫正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低头禀报:“回角公子,上官姑娘伤势颇重,但所幸都是外伤,我开了些外敷内用的药,休养半个月也就好了。”

“嗯,退下吧。”

坐在一边的宫远徵说:“看来哥哥手下留情了。我调配的那些‘佳酿’,终究没用上啊。”宫远徵虽然还没有痊愈,但行动已然无碍,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追查无名的行动中。

“总会用到的,不急。不是现在,也不是上官浅。”宫尚角说话的语气极淡,却总是那么耐人琢磨。宫远徵还想说什么,侍卫在门外来报:“禀公子,云为衫姑娘来了,她说想探望一下上官姑娘。”

“嗯,让她去。”侍卫刚准备走,宫尚角叫住他:“云为衫可有带什么东西来?”

“有,一个锦盒。”

宫尚角抬起眼睛,目光亮了一下,“检验。”

云为衫被侍卫领着来到上官浅的房间门口。宫远徵轻抬了一下手臂,“近日宫门内血光频发,角宫戒严,哥哥有令,任何出入角宫之物都需要查验。云姑娘,请把锦盒打开。”

云为衫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棵人参。云为衫将人参取出,递给宫远徵。宫远徵戴上手套,接过人参,端详了一会儿,发觉没什么问题。

云为衫拿着空盒子,准备转身进屋,再次被宫远徵叫住:“也把锦盒留下。”

云为衫神色有些变了,她把盒子倒过来,给宫远徵看个清楚:“只是个空盒子而已。”

“留下。”

云为衫深呼吸了一下,到底还是把锦盒交给了宫远徵,转身进了屋子。

门外所有动静,上官浅都隔着门缝看清楚了。她靠在床头,虚弱中带着一股怅然。云为衫在她床边坐下,轻声问:“没事吧?”

“皮外伤,不要紧,劳烦云姐姐挂心了。”上官浅说着,眼睛却往门外窗外使了个眼色,云为衫立刻环顾四周,见窗纸上依然有人影一晃而过。

云为衫伸出手,抓起上官浅的手道:“上官妹妹这手如此冰凉,看来还是气血虚弱,我带了人参过来,已经交给下人了。”说着,她握紧上官浅的手,将解药塞到了上官浅手里,“那是上好的人参,有助于你‘恢复身体’,记得吃。”

“多谢云姐姐。”

“没想到上官妹妹竟然是孤山派的遗孤。”

云为衫说话的同时靠向上官浅,暗暗对她打起手语。

询问的意思是:“雾姬夫人真的是无名?”

上官浅与云为衫对视了一眼:“是啊,和云姐姐真是颇有渊源呢,听说云姐姐的师父正是拙梅。”说话的同时,上官浅同样打手语回复:你在羽宫,跟雾姬夫人相处时间最久,我不相信,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云为衫的手语没有回应。

“的确有缘,现在又一同在宫门,很是巧合。希望日后可以与姐姐常常来往,我家族被灭,一个人孤苦,这些年里连个知心的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上官浅边说话边继续打着手语:我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反正无锋的细作彼此互不干涉。

“妹妹不嫌弃的话,以后都可以跟我说。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你。”云为衫起身离去。

上官浅的手则缩进了被子里。

宫远徵拿着那锦盒回到房间里,见宫尚角依旧愁眉不展,关切地问:“哥还在忧心无名的事吗?”

宫尚角点头:“无名留在那墙上的字,未尽的那一笔,明显是因为发现有人来才停了。若他真能当着我的面来无影去无踪,恐怕实力甚强,整个宫门都难敌……”

“云为衫的锦盒,我拿过来了。她带了人参过来,我已查过,没发现什么问题。”

“再细查一下。告诉暗哨,盯紧一点,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宫尚角嘱咐道。

羽宫极静,雾姬夫人躺在床上,下人伺候她服下药后,便尽被遣散。雾姬夫人抚着自己的肩膀,后背的伤让她有些疼痛,疼痛又让她陷入回忆:

上元节当夜,雾姬夫人拿着狐皮进了宫子羽的房间。

见四下无人,雾姬夫人把狐皮放好后,坐在凳子上。她抽出腰间的软剑,抬起自己的手臂,用软剑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伤口。软剑割破衣袖和血肉,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雾姬夫人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在墙上一笔一画地写上几个血红大字。待写到“弑者无名,大刃无锋”的“锋”字最后一笔时,她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动静。

暗处,一个蒙面黑衣人正在窗外观察着她。那人正是上官浅。

雾姬夫人察觉到人影,猛地回头。

“谁在那里?”

上官浅原本想走,却见雾姬夫人轻功十分了得,一个纵身来到自己身后,提着领子将自己扯住,一个劲儿地往房间里带。上官浅回身进攻,瞬间过了三招,雾姬夫人武功高强,上官浅很快落入下风,然后被雾姬夫人一把扯开面罩。

“上官浅!”

两人停下动作,上官浅看着墙壁上未写完的血字,反道:“你果然是无名。”

雾姬夫人一笑,没有回答。

上官浅对雾姬夫人的行为早已猜透:“你是眼看宫尚角怀疑你,生怕他步步紧逼,于是自残身体,打算用苦肉计洗掉无名的嫌疑?”

“你很聪明。”雾姬夫人道。

“我觉得蠢透了!”上官浅语带嘲讽。

“无锋后辈现在都这么狂妄吗?你来得正好,我正好缺一个替罪羔羊!”

上官立即明白了雾姬夫人的用意,“你太冒险了,若是你我同时暴露,就是两败俱伤。”

“若是你我都暴露,你说他们是信我一个十几年来都循规蹈矩的夫人还是信你这个刚入宫门但形迹可疑的新娘?他们没有证据,能奈我何,你还是想想被怀疑之后如何自保吧。”

上官浅不疾不徐道:“你又怎知我没有脱身之计?不过,无锋前辈的作风,我算是领教了,为了自保而牺牲同门,果真够狠。”

“那只能怪无锋的后辈一代比一代无用!”雾姬夫人说着,便挥手里的软剑攻向上官浅。

上官浅用无锋最常用的擒拿术去夺雾姬的手中剑,然而雾姬夫人突然松了手,软剑落在上官浅手里。只见雾姬夫人得逞似的一笑,后背朝上官浅撞了过去,上官浅来不及撤手,软剑便刺中了雾姬夫人的后背。

上官浅一惊,立刻丢下软剑,从窗口逃走。而雾姬夫人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很快便昏了过去……

淡淡月光透窗而过,雾姬夫人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被窗帘的阴影遮盖成斑驳一片。

深夜,宫子羽正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地图,琢磨着如何布防。金繁想了想,还是敲门而入。

“夜深了,执刃早些歇息吧。”

“时间不多了,在去闯第二域之前,我得把这个弄完。”金繁凑近,看到宫子羽执笔在一张宫门地图上画来画去。

“这是宫门新的布防图?”

宫子羽点头:“羽宫主内,我掌管宫门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怎么管过这些事,越想越惭愧,现在应该肩负起这些责任了。”宫子羽搁笔,拿起布防图,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希望不要再有人出事了。”宫子羽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别人都说,逝去的亲人依然会在天上看着他们关心的人……你说,爹能看到我的努力吗?他会不会欣慰一点?”

金繁诚实道:“老执刃看没看到,属下不知,但属下看到了,很是欣慰。”

“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占我便宜!”宫子羽对金繁笑道,“明天我就去后山,云为衫会跟我一同前往,无名还未被抓到,我看宫尚角依然盯着姨娘不放,我不在的时候,你得保护姨娘,不要让别人有机可乘,再去污蔑姨娘。”

“是。”金繁问道,“执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你去贾管事家,有收获吗?”

“贾管事的妻儿都已经搬走了,就在老执刃和少主被毒死前一个月。”见宫子羽皱眉,金繁又说道,“更可疑的是,据邻居说,有人在我们去之前也找过贾管事的妻儿。”

“难道是宫尚角的人?”

金繁点头:“我感觉是。而且还有一件怪事……”

“什么?”

“据说,贾管事的儿子曾经得过重病,最后被宫门的大夫治好了,但痊愈之后,他却变得力大无穷……”

宫子羽若有所思道:“这是个线索,继续查下去。”

上官浅房间里,她躺在床上,床边的凳子上放着药碗和云为衫送来的那棵人参。

上官浅试图用受伤的手端起碗喝药。她的手指因为上过夹棍,满是青紫伤痕,且无法伸直。此刻,她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宫远徵推门走进屋里。

“徵公子。”

“不是我哥,很失望吗?行了,不必在这里装可怜,我哥又看不到。”

“徵公子说笑了,你看我身上这些伤,哪一点像是装的?”

宫远徵扫了一眼上官浅惨不忍睹的手:“你是不是想着,若是被我哥瞧见你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他就会怜香惜玉?”

上官浅低下头,幽幽道:“我有自知之明,我伤了这么久,角公子也未曾来看过我。”她说着抬头看了宫远徵一眼,“哪像徵公子受伤的时候,角公子寸步不离。”

“我是他弟弟,这从小到大的情分,你羡慕不来的。”

上官浅叹了口气,说:“若能有一天,角公子待我有待徵公子的千分之一,我也满足了。”

宫远徵看着上官浅:“我看你并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你眉间眼角都写着两个字。”

“贪婪?”上官浅问。

宫远徵冷笑着摇头。

“野心?”上官浅再猜。

宫远徵再摇摇头,说:“是‘无锋’。”

上官浅脸色变了,刚想辩解,却见宫尚角从门口进来。

宫尚角看向宫远徵:“远徵,我听下人说你来了这里。”

上官浅立刻道:“角公子不用担心,徵少爷没有打扰我养伤,他只是过来关心一下我的伤势。”

宫尚角道:“我没有说他打扰你。”

宫远徵说:“我也没说我是关心你。”

两兄弟的表情,一个冷漠,一个讥诮,哼哈一气,好像早就商量好的。

上官浅低下头,不再作声。

宫尚角见上官浅床边药碗里的药还一口未动,皱眉:“怎么不喝药?”

上官浅抬起头,柔柔地看着宫尚角,没有说话,只是从被子里伸出红肿的双手,颤抖着捧起药碗。宫尚角见状,争步走过去,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扶着她,慢慢将药喂到她嘴边。

“多谢公子。”上官浅低头喝完药,抬起眼睛,轻轻地看向宫尚角身后一脸寒霜的宫远徵。

宫尚角放下碗,低声唤道:“远徵。”然而没有回应,房间里早就没有了宫远徵的身影。

宫子羽和云为衫进了后山大门,走出密道,耳边传来风声。风里夹杂着旷野的气息,让人心头一宽。

蒙着眼睛的云为衫摇摇宫子羽的手臂问道:“已经是野外了吧?”同样蒙着眼睛的宫子羽牵着她的手走在她前方:“嗯。有草木的清香,风中还有水汽,我们应该已经离开密道了。”

侍卫提着一只灯笼走在前方的深草里。月光下,高高的野草在风里起伏。

侍卫道:“执刃大人,我们到了。”

宫子羽和云为衫摘下蒙着眼睛的布条,眼前的景色让两人有些意外。

两人此刻站在水边,远处是高耸的山崖,山崖中间有道夹缝。此刻,一叶扁舟正缓缓地驶来,船尾一个船夫,船头一个白衣男子。船头挂着一只黄色的灯笼,柔和的烛光照出他的面容,是月公子。

船轻轻靠岸,月公子肃然而立,等着两人。云为衫朝月公子行礼,宫子羽点头回礼。

宫子羽神色一正,道:“月长老。”

“这里不是前山,所以,叫我‘月公子’就好。执刃大人,请随我来。”

小船驶进峡谷,渐渐往深处去。水流进入洞穴,变成地下暗流。周围一片昏暗,只能听到暗流涌动的声音。

船正在缓缓靠岸。

宫子羽问道:“月公子,第二域试炼的内容是什么?”

“不急,眼下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先问一下云姑娘。”

宫子羽有些反应不过来:“问她?不是考我吗?”

云为衫也一愣,只好道:“什么问题,月长老,请说。”

“船靠岸了,我们上岸再说。执刃请。”月公子做了上岸的手势。

宫子羽下船,迈步上岸。船上的船夫却突然将竹竿轻轻一撑,跳到岸上,船随着竹竿的反作用力瞬间离岸而去。

宫子羽听见身后有风声,急忙回头,却见船夫抛向自己一把竹刀,而船夫也从竹竿里拔出另一把竹刀民,开始进攻。船夫刀法密不透风,攻防有度,显然,他是后山训练有素的高手,水平应在绿玉侍之上。

现此同时,船上的月公子也向云为衫出手了,转身挥掌,直击咽喉,动作相当迅疾。云为衫反应极快,伸手外格,同时步子移动,身形后撤。如果是在陆地,云为衫应对非常得当,然而这是在船上,空间狭小,脚下不稳,以至于她在拆招时失了重心,露出破绽,被月长老一把掐住脖子。

宫子羽听见船上云为衫的惊呼,跃出缠斗圈外,转身看见月公子手指锁紧云为衫的脖子,而云为衫面色涨红,几乎快要断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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