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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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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灯火璀璨,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浓重的烟火气弥散开来,与宫家的高墙深院形成两个开办。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得街道流光溢彩,像一道流动着的彩虹。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徜徉在灯河花海中。水道里漂着各种河灯,船上载满了鲜花和缤纷鲜果。

金繁在前面带路,他紧握手里的刀眼神警惕着四面八方。宫紫商丢开金繁,拉着云为衫左顾右盼,一路眼花缭乱。宫子羽在两人身后跟着,看着她们笑闹,心中像是点着了灿烂烟花。

云为衫压低声音对宫紫商说:“好多才子佳人同游赏灯,成双成对呢……”

宫紫商看着街上的年轻男女,回道:“可不是嘛,你的羽公子目光粘在你背上就没离开过,啧啧,牛皮糖都没他这么黏……这种良辰美景,最是应该独处。你们赶紧独处独处,我一会儿也让金繁来找我……”

“大小姐想做什么?”

宫紫商靠近云为衫耳边,与她耳语了几句后,耸耸眉毛小声暗示:“天赐良缘。”

云为衫听完,捂嘴微笑,不停地点头。

宫紫商走着走着,找准时机往拥挤的人群中一蹿,不见了人影。

宫子羽四处张望:“哎,这人突然跑哪里去了?”

云为衫说:“大小姐说是去那边买只花灯。”

宫子羽突然朝金繁打了一个眼色,说道:“宫紫商一个人太不安全,金繁,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快呀!”

金繁有些有犹豫:“那执刃这边……”

“我没事,不走远,况且还有云姑娘陪着。”说完,宫子羽凑近金繁,小声交待,“找到宫紫商后,你们去贾管事家里查一下。”

金繁应了一声,立即转身走进了人群。

宫紫商提着一只小小的花灯,边走边念叨:“只愿心上人,读懂手中灯……”好巧不巧,这话刚说完,宫紫商就看到手中花灯灭了,她气得一跺脚,低头骂灯:“无语!晦气!……”

正好,她身边就有一辆贩卖花灯的巨大推车。

宫紫商说:“老板,买灯!你们这里最亮的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有吗?”

老板客气地招呼道:“姑娘是与意中人有约吧?月色照佳人,风吹树影深……”然后了然于心地拿了只小兔子灯出来,“这个娇俏,很多姑娘都喜欢。”说着又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只大一点的山鸡灯,又说,“这个呢,更亮更大一点,但是有一些重,大多数姑娘都——”

话还没说话,宫紫商一把单手接了过去。

老板:“……提不动。”

宫紫商单手拎过兔子灯,又接着提上山鸡灯,左右旋转,顾影自怜。可转敢几圈,仍觉不够显眼。

老板点点头:“姑娘,你这手里的东西不少了……”

宫紫商说:“有点儿,但不多。”

老板皱眉正经脸:“明白了,既然这样,客官看看这个如何?”

突然,他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只巨大的狮子头灯笼。灯笼甚大,差不多有一人多高,极为笨重

“这个非常醒目,绝对整条街你最亮。但一般呢……这个是用来挂在家里大门口……”

宫紫商完全没听老板在说什么,她喜滋滋地研究着这只狮头灯,扒拉着:“大是大,但大街上人潮汹涌,我还是担心他看不见……”

老板有些怀疑人生:“姑娘……你的意中人今年高寿啊?眼神很不好吗?”

宫紫商大手一挥:“别说了,你整个摊位,我都买了。”

“姑娘,您真是美若天仙。成交了。”

不远处,跟着宫紫商一路走过来的金繁在转角等着,没有靠近,但他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他眉头紧皱,嘴里骂着宫紫商败家,可心里却是一阵发酸,酸里分明又带着甜。他想过去,可回头看看宫子羽的方向,终归没动。

老板一边收银子,一边说:“姑娘这车可很重哦,你推着会不会太勉强了啊?”

“不勉强。我故意和他走丢,就是想让他能顺利找到我,街上这么多人他都能找到我,自然就是‘缘分天定’了。”

老板笑了:“可姑娘买下整座灯车岂非有作弊之嫌?这缘分可就是人定了啊。”

宫紫商理直气壮:“古人有云,人定胜天。”

老板叹气:“别的都成,可缘分这东西啊……只要心意相通,自然会长长久久,姑娘无须过于执着。”

宫紫商突然黯然神伤,但还是倔强道:“我偏要执着。天定的、人定的,我都要定了。”

金繁远远听着这一切,脑子里嗡一下,眼睛里全是各种花灯的光点,闪动如泪花。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宫紫商把巨大的灯车停在街道中央,所有路过行人都绕行,纷纷侧目。

宫紫商神采飞扬:“来吧,金繁。”此刻在周围人群的聚拢之下,宫紫商更是成了焦点。

金繁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宫紫商,叹了口气,他在暗处等着,没有过去。

宫紫商等了半天不见人,很快就失落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灯火过后的灰烬,弱得禁不住一阵风吹。

之前的老板走过来,看着她孤零零的样子:“意中人还没来吗?”

宫紫商倔强:“会来的。”

街道上人流涌动,灯车体形巨大,被人碰来碰去,蜡烛东倒西歪,熄灭了不少。

宫紫商小心翼翼地护着灯笼,“哎哎,别撞,别撞”,“哎哟又熄了”……

最终,灯笼里的蜡烛还是陆续都灭了。

金繁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表情有些变动,眼神却越来越亮,但依旧没有现身。他甚至都嘀咕了一句“笨蛋”。到底谁笨呢?是宫紫商还是自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灯车上所有的灯笼都熄了,宫紫商蹲下来,眼睛红红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抬眼看见花车上还剩下唯一一只没有熄灭的小灯笼,她拿下来,提着小灯笼,转身走进一条人流很少的小巷里。

宫紫商提着这只小灯笼,走累了就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她此刻真感受到了累,是挫败的累,疲惫不堪。

她把灯放到地上,结果里面的蜡烛晃了一下也熄灭了。

宫紫商喃喃自语:“最后一只灯也没有了……金繁应该找不到我了……”

小巷子比起大街的灯火通明,要昏暗许多。

两个年轻公子提着花灯,路过小巷时看见了独坐的宫紫商。

其中一名公子说:“小姐的身影如此落寞。”

另一名公子问:“是否与人走散了,和我们一起赏灯如何?”语气之中充满了轻薄之气。

话音未落,刀刃出鞘的声音传来,刀光一闪,两个年轻男子提着的灯笼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金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宫紫商前面,他没有开口,但眼神中的杀气和气势把那两人吓得直哆嗦。

一名公子:“走……走了……”

另一名公子还想捡灯笼,被直接拉着一路跑走。

宫紫商霍地一下站起来,大笑一声:“金繁!你果然找到我了,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什么什么的姻缘,什么什么的灯火阑珊……”

金繁叹气:“你真是……”

宫紫商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天定的姻缘!哎呀,可惜没有灯!”

金繁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竹子编织的小小灯球,递给宫紫商。

灯球只有拳头大小,是竹篾制成,裹着清透的纸,而里面是闪烁的萤火虫。

宫紫商震惊了:“萤火虫……你亲自抓的?你什么时候悄悄准备好了礼物啊?”

金繁老实地指了指远处:“那边有卖,十枚铜钱一个。”

宫紫商还是很高兴,拿着荧火虫灯球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哎……”

金繁故意装傻,转身就走:“那边还有很多好玩儿的,还有捏面人、猜灯谜……”

上圆月满,人群熙攘。

宫子羽满面春风,举着两个小面人儿走在前面,他看着手里的两个一男一女面人儿,忍不住把两个小人儿摆成面对面的姿势,互相靠得很近,随着脚步的迈动,两个小人儿时不时亲下嘴,每亲一下,他心跳就快一下……他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云为衫,但云为衫却没有看他,而是四处张望着。宫子羽失望之余,不仅心疼起她来,好不容易走出宫家大门,却还在担心受怕。云为衫刚开始还能一心二用,边找接头人边应付宫子羽,但她心越来越急,只顾快速搜索着灯市上的各种人……人群里完全没有寒鸦肆的影子。

“云姑娘。”

云为衫突然听到宫子羽叫自己的名字,愣了愣。宫子羽停在一个挂着小兔子灯笼的地方,指着免灯道:“这灯笼有点可爱哦。”没等云为衫说话,宫子羽已经走向了摊贩,掏出钱袋。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我们这个灯笼呢是奖品,不能直接买,若是公子喜欢,可以猜灯谜,猜中三个灯谜就可以拿走了。”

摊贩一指,一块牌子上果然写着猜灯谜的详细规则。

一排悬挂着的灯笼上都绑着红纸,上面写着灯谜的谜面。

宫子羽沿着第一只灯笼走过去,拿起那张纸念了起来:“‘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宫子羽颇感为难,有些尴尬地离开那只灯笼,又朝后面的灯笼走去。

宫子羽再次念出谜面:“‘少时衣衫绿,老来着黄衣’?”

宫子羽想了想,看着云为衫轻轻一笑:“这个简单,是香蕉。”然后将那张谜面的纸扯了下来,拿到手里。

两人继续猜,宫子羽手里只拿了两张谜面。

宫子羽看着面前的一只灯笼:“‘二小姐’……大小姐我知道,是宫紫商。这二小姐可让我头疼了,宫家的老二可是个天天冷着一张脸的大男人。”

云为衫笑了笑:“姿。”

“嗯?”

“姿态的姿。”

宫子羽喃喃自语:“……啊……次女!”

云为衫看着他懊恼的样子,轻轻笑了。

宫子羽少年不服的心性起来了,他随手又拉着一只灯笼的谜面:“那这个呢?‘久旱未逢雨,只闻打雷声’,打一字。”

“‘田’。”

宫子羽有些吃惊。

云为衫用手在空气里比画着:“只打雷,不下雨,田嘛。”

“你这么聪明,方才却一直不说话,看我笑话嘛……”

“他们都说执刃不爱念书,我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宫子羽假装生气,摆出脸色:“请注意你和执刃说话的态度!”

云为衫忍不住笑了:“好的,执刃大人,小女子错了。”

云为衫扬头看向宫子羽,此刻的他哪像执刃,分明是个顽皮的孩子。他眼中笑意在灯火的照亮下,温暖了整个街道,仿佛这满城的人,都是亲人,这满城的灯,都积攒着暖。不由回忆道:“从前我常常跟妹妹玩猜字谜的游戏,妹妹出题,我来回答,久而久之,就明白了里面的关窍。”

“你还有个妹妹?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义妹啊……我记得和公子说过的。”

“哦,对……晚上唱曲给你听的那个。”

云为衫的笑意突然暗淡下去。

另一边,宫紫商一直看着手心里的灯球,嘴角持续上扬:“我要把它们带回去养着,还要给它们起名字。”

金繁边往回走,边认真地泼冷水:“萤火虫只能活三五天。”

宫紫商跟上去缠着他:“那我不管,我把它们放飞到宫门的山谷里,然后让它们繁衍,虫又生虫,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发亮的都是公虫……”

“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宫子羽不读书你也不读书,萤火虫不管公的母的都发光,先生都没教你吗?”

金繁挠了挠头,“哦”了几声。

“连名字我都想好了,我的名字、你的姓氏,就叫它小金紫吧!”

金繁瞳孔地震:“还是小金商吧……””

“好,起名字这种大事,还是听你的……”

金繁听完快步加速朝前走。宫紫商追上去。

“你刚刚说那边还有捏面人、捞金鱼?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都把路探好了,想跟我手牵手逛灯会?”

“真的没有,骗你是狗。”

宫紫商痛心疾首道:“你宁愿当狗,你也——”

正说着话,两个人路过卖萤火虫竹灯球的摊位。

摊位小哥看着宫紫商手上的灯球,笑呵呵地对金繁说:“你看,公子,我没有骗你吧,我就说,送给心仪的姑娘,她保准喜欢。”

宫紫商喜上眉梢,问摊位小哥:“他是说买给自己心仪的姑娘?”

金繁的脸更红了,他支支吾吾对心花怒放的宫紫商说:“我被他拉着强硬推销,只能买下一个赶紧脱身。”

“哎?小哥,你别啊,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说,这灯不会被风吹灭,挺好的……”

宫紫商正想嘚瑟,一把被金繁拉走了。

宫紫商却有些依依不舍:“你别这么快去跟宫子羽会合,你给他们小夫妻一点独处的时间啊……”

“明明是你自己想……想……”

“想什么?”

金繁后半句话没好意思说完,轻咳了一声,说:“我们不是要去会合,而是执刃交代了任务给你我。”

宫紫商听了,突如其来地兴奋:“这么刺激的吗?”

热闹的上元夜与角宫无缘。这里,即便是节日,也弥漫着肃杀气,回廊没有彩灯,门前也无香炉,一如平常时的黝黑肃静。唯一不同的是,后院回廊里多了一点点火光。宫远徵兴致颇高,提着一只精美的龙形花灯,兴高采烈地朝宫尚角房间走去。

快走到门口,他遇到了一个下人。下人忙问安,“徵少爷,好漂亮的花灯啊。宫二先生属龙,应该是给宫二先生的吧?”

宫远徵心情好,脸上少有地带着笑:“我哥不喜欢这种无用之物,但我想着上元灯节,房间里亮堂喜庆一些总是好的。”

“少爷亲手做的?”

宫远徵没说话,但笑得有些得意,他看着房间问下人:“我哥呢?我来陪他一起吃饭。”

“宫二先生正在和上官浅小姐一起用晚膳。刚刚下人们在后院廊亭里生了些炭火,他们应该是在那里。”

宫远徵的笑容突然在脸上消失,就像灯里的光焰,突然冒出一阵烟来。他看着手上的灯,又抬头望了望院中,脚步僵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徵少爷要一起用晚膳吗?我现在去通报一下宫二先生?”

“不用了。”

宫远徵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灯,默不作声。他慢慢转过身,再回头望,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仿佛是丢了什么。

曲折栈道伸向湖面,湖心一座廊亭。

湖面上飘荡着各种花灯,水面上空还飘着几只用绳子拴起来不让飞走的天灯,被风吹着在夜色里晃来晃去,湖面被照耀得波光粼粼。

廊亭周围生着几个炭火盆,让冬夜的室外不那么寒冷。

桌子上摆着精美的菜肴,上官浅有些意外。

“角公子平日里都是独自一人,怎么今天突然邀请我一起用膳?”

“今天是上元灯节,本该热闹喜庆。我想,你之前应该都是和亲朋好友一起逛街看戏,赏星赏月赏花灯,对吧?”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其实也不太常出门。”

“宫门里的上元节是有些冷清,我想着,你可能不习惯,正好我今日的事务也处理完毕,就陪陪你。嫁入宫门,受苦了。”

“嫁入宫门也许会苦,但嫁给宫二先生一点都不苦。”

宫尚角没说话,帮她倒了一杯酒。洒线入杯,溅起一片酒花。

“其实公子不喜欢热闹吧?”

“不喜欢。”

上官浅低头笑道:“那我也不喜欢了。”

“喜欢,还能改吗?”

“当然。喜欢都是后天的,没有谁生下来就喜欢谁。”

宫尚角“哦”了一声,“但仇恨可以是先天的,有些人生下来就带着恨。”

“是啊,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却有无缘无故的恨。两个没有见过面的人,也可能是生死世仇。”

“宫门的仇人宿敌有很多。有很多没见过面,也有很多却是天天见面。”他吸了一口酒气,“千古者,唯‘情仇’二字。”

上官浅看了看宫尚角:“角公子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宫尚角目光深深地看着上官浅:“你很会说话。”

“不是吗?”

“你刚说的是‘角公子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而不是说‘宫门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上官浅:“有区别吗?”

宫尚角看着她,笑了:“嗯……没有区别。”

宫远徵回到了自己房间。他看着手里的两份药膳配方,把药膳上的每一味药都单独写在一张纸上。那是上官浅和云为衫在医馆里拿的药膳配方。

此刻,他的书案上放着两排药膳配方。

第一排是云为衫的药膳配方,上面有石豆兰、地柏枝、大山玄参、棕心山栀、黑米、银杏、钩石斛、井泉水。

第二排是上官浅的药膳配方,上面有柏木、青蒿、光裸星虫、金果榄、炙甘草、冬虫琥珀、独叶岩珠、秋石、糯米、鸭血、丝瓜。

宫远徵一边摆放着,一边喃喃自语:“这是云为衫的药方……这是上官浅的药方……”

他的目光反复在这两份药方上游走,不甘心道:“不可能只是简单的药膳……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突然,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迅速拿起第一排的几张纸,和第二排的几张纸排列起来。

“石豆兰、地柏枝、钩石斛、光裸星虫、独叶岩珠……再加上……”宫远徵忍不住念出了声,“再加上……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内有冬虫的琥珀……只要另外找到朱砂和硝石……剧毒……这是剧毒!”

宫远徵抓起两份药方,飞奔而出!他要告诉宫尚角,上官浅极有可能对他下毒手。

湖心烛火幽幽。

上官浅身边的石凳上有一口小锅,里面是药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上官浅一边从碗里盛粥,一边对宫尚角说:“我今天去药房取了些药,用老家的药膳方子熬了粥,我最近不知道为何,老是觉得心火燥热。”

“山谷里瘴气重,阴冷潮湿,你们总是烤炭火,气血浮躁了。”

“我特意加了红枣、糯米,还有桂圆干,想说有点八宝粥的吉祥意味。角公子要尝一点吗?我炖了一下午呢。”

宫尚角看着上官浅递过来的粥,她的手腕很稳,清粥在碗里一点晃动都没有。她的笑容也很轻松,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宫尚角看着她的手,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你的手很稳。”

上官浅愣了一下,但面不改色:“家里世代行医,小时候爹爹训练我拿秤称药,说手一定要稳,不能哆嗦。药材重量差之分毫,可能就是关系别人的身家性命。”

宫尚角淡淡地说:“哦,这样。”说完,他伸手接过粥,慢慢端到嘴边。

远处,一枚暗器射来,破空声将夜色打破碎,也将粥碗打碎。如果在平时,这枚暗器纵然来得再凶些,宫尚角也能提前发觉。但今夜,他着实对四周放松了警惕,全幅注意力都放在了上官浅身上。这个女人营造的一块温暖小天地,让他多少有些沉醉。

宫尚角一惊之余,瞬间恢复冷静,捏起桌面一块瓷碗的碎片,用足内力,朝暗袭处甩去,动作快如闪电夜色中,有人痛苦倒地。

宫尚角凌空一跃,便到了刺客身边,待双脚落地时,发现被自己瓷片打伤的却是宫远微,伤在肩膀下方靠近心口位置。

宫远徵呼吸急促,躺在地上咬牙坚持,满脸痛苦之色,被击中的位置是一个命门。

他调整着呼吸,说:“哥……粥里有剧毒……怕你中毒手”

宫尚角怒吼道:“来人!”

远处传来侍卫的应答声,随即便有脚步声传来,十几条身影倏然而至。

宫尚角说:“快点!把远徵送医馆。”

宫尚角回头,望了一眼镇定自若的上官浅。她自然明白了来龙去脉,也清楚宫远徵的所做所为,却没做辩解,只是转身拿起从锅里盛的另一碗粥,淡定地喝了下去。

她放下碗,坦荡地看着宫尚角:“徵公子误会了。不过,兄弟情深,令人感慨,这正是关心则乱,就算有毒,能害得了宫二先生吗?”

宫尚角没有说话,目光异常锋利。

宫远徵被送到医馆,他躺在木板床上,上衣被剪开。两个大夫围着,他们看着心口的那个瓷片,插得很深,都不敢摘取。两个大夫面面相觑,一人神色凝重:“这个位置……是经脉命门,稍有不慎……”

另一人吸了口冷气:“这么深……能摘取吗……不如等宫二先生过来定夺?或者请月长老过来看看?”

宫远徵咬着牙,命令道:“快……取……”他怕宫尚角看见会自责。嘱咐道,“我会运转内力,护住经络,你们……只管……取下。

大夫终于定下心神,吩咐下人:“去拿止血的白霜粉来……”

宫远徵说:“拿一根野山参……过来……”

另一大夫急忙拿来一块切开的山参,放到宫远徵嘴里,宫远徵咬着,脸色已经非常苍白。

大夫道:“徵少爷,得罪了……”说完,把瓷片拔出。随即,鲜血四溅。大夫脸上全是血。

宫远徵咬着山参,面如死灰,昏死过去。

周围的下人全部下跪,低头,不敢说话了。

宫尚角回到自己房间,走到门前,看见插在门上的一只依然还亮着的龙形花灯。龙的鳞片清晰精致,每一片都过精心打磨,像清澈的眼神。

宫尚角的眼睛泛红。这只龙灯亮得极为耀目。记忆也一下子鲜活起来,

十七岁那年,他在庭院里独自练刀。天空飘着零星的雪,庭院里没有人。他突然转头,不远处墙角躲着的那个小人儿害怕地把头缩了回去。

他对着那个人影说:“你出来吧。”一个七岁的小孩儿哆嗦着从墙角探出脑袋。

“你是宫远徵,对吧?”

小宫远徵点点头。

“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爹爹死了……没有人教我练武功了……以后坏人会欺负我……”

宫尚角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我教你。”

“那你不要教太难的……我怕我学不会……你刚刚的那些动作,爹爹都还没教我呢……”

“学不会也没事,以后我保护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

“我们的爹爹不一样,我也是你弟弟吗?”

他说:“你只要姓宫,就是我弟弟。”

“那你有自己的弟弟吗?我来了,他会不会生气呢?”

宫尚角眼睛红了:“我弟弟……去另一个地方了。”

“你不要哭了,我做你弟弟呀。你在这里等我哦,我去找一把刀来。你不要走哦,我马上就回来。”

宫尚角从尘封已久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院落无人,远方山谷里都是山谷下放飞的天灯。

他坐在偌大院落的黑暗里,拿着自己手里小小的龙形花灯,轻轻地摇了一下,龙灯里面的蜡烛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宫尚角抬起头,眼眶里堆满了眼泪。

山谷的夜灯长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宫子羽提着小兔子灯,与云为衫并肩走着,时不时就被人们议论指点一下。

一路上,别人都是姑娘家提着可爱的小兔子灯,只有宫子羽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提着只可爱的小兔子,满脸带笑,像个孩子,显得特立独行。

云为衫见了,忍不住道:“公子,小兔子还是我来拿吧。”

“那不行,这可是你送我的礼物。”

云为衫笑:“猜灯谜的钱是公子给的,不能算我送的吧?”

“有些东西,是靠花钱买不来的哦。”

这时,两人走到一个编花绳的摊位前,摊贩吆喝:“公子,小姐,要编花绳吗?情缘花绳,能保爱情美满、夫妻和顺。”

宫子羽听了,假装随意地说:“那我就随便买个什么送你当回礼吧。”他边说,边随手拉出了几条,还拉得老长,顺势抖了几抖。

摊贩提醒道:“公子编多少拉多少,我看小姐手腕纤纤,用不了那么多。”

宫子羽眼睛瞥向一边,假兮兮地说:“哦,不小心拉太多了,那就编两条吧。”

云为衫觉得有些好笑:“真的一点都不刻意呢。你们都没训练过怎么说谎吗?”

宫子羽没懂:“嗯?训练说谎?”

云为衫意识到说错话了,不接话,转头去看花绳。

摊贩将花绳编好后,交给宫子羽。宫子羽拉起云为衫的手,给她系上一条,然后把另一条放进云为衫手里,并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暗示云为衫为自己系。

云为衫哭笑不得:“这是女孩子戴的。”

“这如同‘结发’,男女各占一半。不是说爱情美满、夫妻和顺嘛,怎么能女方戴而男方不戴呢?你赶紧的。”

云为衫无奈,给宫子羽手腕戴上花绳。宫子羽使劲地瞄了瞄两人的手,与云为衫靠得越发近了。云为衫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温柔地握在手里。一股暖流涌向全身,整个人如浸在温泉中。她抬头看宫子羽,他则抬头看向花灯,四处张望,手却攥得更加紧了。

角宫里,上官浅朝宫尚角的房间走去,她远远地看到房间里没有亮灯,便紧走几步,待到门前时,绿玉侍金复从门里出来,边关门边问:“上官姑娘,你——。”

“我来找角公子。”

“角公子去医馆了。”

“那我去——”

金复打断她道:“他吩咐今夜谁都不要打扰他。”说完,金复径自离开。上官浅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知道,此刻金复对待她的态度便是宫尚角的态度。

宫尚角坐在医馆的病床前,先为昏睡的宫远徵把了把脉,确定没有危险后,这才长吁一口气,盯住伤口看了许久。而后又转头看向桌安上的的龙形花灯。花灯被重新点上了蜡烛,此刻发着暖暖的光。宫尚角的眼睛有些发红,回忆再次翻涌到心头。

十三年前。上元节,宫门张灯结彩,仆人们四下忙碌,热气腾腾。

庭院里,他正在教朗弟弟叠着晚上要放的河灯,泠夫人拿着两只灯笼——一只龙灯、一只虎灯,笑吟吟朝他们走过来。

泠夫人将虎灯递给朗弟弟。结果朗弟弟吵着要龙灯:“我要哥哥那个,哥哥的龙灯好看!”

泠夫人拿他没有办法,笑着摇摇头。宫尚角便把自己的龙灯递给朗弟弟。朗弟弟十分高兴,抱着龙灯:“哥哥是龙,这只灯灯也是龙,我就有两个哥哥啦。”

他笑了:“你真是贪心,有我一个哥哥还不够哦?”

“哥哥,你天天练功,都不怎么陪我玩儿,有这只大龙灯,它就可以陪我呀。”

他宠溺地应道:“好好好。让它陪你吧”

“但哥哥不可以有两个弟弟哦,只可以有我一个。”

他说:“好好好,哥哥就你一个朗弟弟。”

十二年后的上元节,宫门显然冷清了许多,一片萧索,只有一两个仆人在往屋檐下挂灯。宫尚角坐在房间里,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一个锦盒,里面的龙灯已经变得残旧不堪,他看着残旧的龙灯,睹物思人。

宫远徵进门,看见他满脸落寞,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个锦盒,若有所思。

“哥,走吗?”

他盖上锦盒的盖子:“走。”

出了门,宫远徵随后跟出去,但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锦盒……

等宫尚角和金复回到房间,发现桌子上的龙灯不见了,只剩下锦盒。便问:“灯呢?”

金复答:“公子别急,应该是哪个不知情的下人收拾起来了。”

“去找!”

就在这时,宫远徵提着重新亮起来的龙灯过来了,陈旧的龙灯已经被他修补一新。宫远徵很开心,将龙灯递给宫尚角。他充满期待而有些得意地说:“哥,坏的地方,我都修好了!”

他冷冷地责问:“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宫远徵愣了一下:“我……我只是见这龙灯旧了,所以……”

“你觉得新的就比旧的好了?”

宫远徵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委屈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睛渐渐红起来。

宫尚角有些心软:“你先下去吧。”

那一夜,宫远徵久久坐在门外台阶上,眼睛红红的。他觉得委曲,更觉得伤心。金复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解释“那只龙灯尾巴上的污渍是朗弟弟第一次学会写诗时蹭上去的墨迹,那折断的龙须是朗弟弟夜里做恶梦时紧紧攥着折断的。对角公子来说,那些都是朗弟弟留下的痕迹,是他仅存的念想了……”

宫远徵说:“我知道了。旧的不修了,留着。我回头给哥做一个新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请徵公子多多体谅吧。”

“我对哥哥只有一心,无新无旧,一如既往。”

说完,宫远徵站起来走了。

回忆里,那只被修复的龙灯与此刻的龙灯重叠在一起。

宫尚角的视线落到宫远徵手上,他的手指还包着纱布。他想起那日看见宫远徵指尖包着纱布,上了些药,就问他:“手怎么了?”

那时宫远徵专心地编制着送给哥哥的龙形花灯,一不小心手指被割破了。无视手上的痛楚,他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始终没有停下来,继续编着竹条。但他并没有告诉宫尚角,只是说:“弄草药的时候被晒干的硬草割破了,小伤,没事。”

宫尚角抬起手,趁眼泪掉出来之前,把泪水抹掉了。而后,紧紧抓住宫远徵的手,紧紧握住。

上官浅房内亮着幽幽烛火。她先是生起一盆炭火,然后把房间的前窗打开。前窗对着庭院走廊,过往的仆人可以看到屋内的情景。而后,她又在被子里塞了几个枕头和几件衣服,看起来被子里有人正在睡觉。她略一思忖,再把床纱放下一半,轻纱半掩,更加看不真切。

随后,上官浅脱掉外袍,露出里面一身夜行衣。她拉起黑巾,把脸蒙上,闪身从后窗飞身出去。

山谷中,宫子羽背着手,手腕上绑着与云为衫一样的花绳,两人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云为衫左顾右盼,他也左顾右盼。云为衫干脆放开了动作,在人群中明目张胆的搜寻着接头人的身影,还故意嘟囔道:“大小姐可真能跑,一路上都没见人。金繁也是,乐不思蜀。”宫子羽说:“这宫紫商自己偷溜得也够久了……心疼金繁。”

“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她那点小把戏。全都写在脸上”

“但你还是成全了大小姐啊。”

“互相成全吧。”宫子羽嘀咕道:“我这不是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嘛……”

云为衫好奇地打量宫子羽:“公子说什么?”

宫子羽轻咳一声,说:“没,没什么。”

两人走着,突然一个行人撞了一下云为衫的肩膀,与她擦肩而过。宫子羽一阵心疼,赶忙扶了扶云为衫,回头打量那个行人的背影,只见那人穿着普通,走得非常快。

云为衫突然一摸脖子:“糟了!我的戒指!”云为衫急得发出哭腔,抓紧了宫子羽的手臂,“我的项链上有我妹妹的戒指!”

宫子羽眉头一皱,转头追了上去。

金复进了医馆,看见宫尚角抓着宫远徵的手腕,掌心一阵一阵的内力不断地输送给宫远徵。

“角公子,你给徵公子输送这么多内力,身体吃得消吗?”

宫尚角松开手,看着宫远徵的脸色已经比刚刚红润些了。

“没事。你找我有事?”

“刚侍卫来报,宫子羽出宫门了。”

宫尚角眯起眼睛:“灯红酒绿、良辰美景,对他来说,不是很正常吗?”

金复点点头:“可是他这次一行四人,其中,还有新娘云为衫。”

“赶紧派人盯紧她。”

“盯紧宫子羽吗?”

“不是,是盯紧云为衫。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张看不见的网就快要收了。我这里走不开,你快去安排。”

他刚说完,宫远徵微弱的声音从病榻上传来。他虽在昏迷中,却能感受到有一股股内力传入体内,不用说,定是哥哥在帮自己。

“哥……”

“你醒了?”

“你快去。我没事……”

宫尚角有些犹豫。

“你去羽宫,等他们回来,现场和他们对峙。否则他们又要抵赖……”

“你别激动,我这就去。若有事,就发响箭唤我。“宫尚角下令:“派人严密保护医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放心,哥。”

山谷小巷里,宫子羽终于追上了那个窃贼。宫子羽略施擒拿,准备一招制敌。不料这个小偷身子滑如泥鳅,看着笨手拙脚,却接连化掉两招。宫子羽来了兴致,运出内力,掌下带风,再次出手。小偷脸上明显多了谨慎之色,不敢硬顶,以躲闪为主,借着行人灯车,灵活走位,又躲了过去。。

突然,暗巷片黑影里的一个人轻轻吹了下手中的竹笛。笛声在热闹的街市上弱不可闻,但窃贼却听得真切,不再拖延,突然下跪,双手高举项链。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宫子羽拿回项链,检查了一下,见没有损耗,便冲他挥挥手,“今天是好日子,不想坏了兴致,赶紧走。”

窃贼赶紧起身,转进路边的窄巷。

窄巷里,寒鸦肆已经等待多时,他收起手中的竹笛,掏出一锭银子,待与窃贼擦肩而过时,不动声色将银子递给了窃贼,动作行云流水,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宫子羽拿着戒指跑回到方才与云为衫分开的地方,结果却不见云为衫的踪影。心中着急,便在人群中四处寻找:“云姑娘!云姑娘?”周围只有无数花灯路过,没有云为衫的身影。

宫子羽无奈,只得纵身跃上酒肆墙上,高立远望,这才看见远方人潮汹涌处云为衫的背影,她正在提着兔子灯前行。

宫子羽来不及多想,催动内力,几个跳跃,穿过拥挤的人群,朝云为衫追去。

云为衫先沿着街道走,按照小偷的话,终于看见前方寒鸦肆疾走的背影,她快步地跟上他前行,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虽然心里着急,却竭力装出自然模样,时不时向四周看看,装作迷路的样子,脚底却暗暗用力,紧跟寒鸦肆。

在她身后,远远地,宫子羽也快步跟随。

前方寒鸦肆一低头,转身进了街边的一个热闹之所。

云为衫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也径直跟了过去。

宫子羽刚想呼喊她的名字,就看见云为衫转身走进了街边的一个热闹之所。

宫子羽愣住了——她竟然走进了万花楼。

另一头,宫紫商和金繁来到贾家大门口,大门紧闭,门口的灯笼也没有点亮。

宫紫商站在门外,感觉这屋子有些吓人,便紧紧地跟在金繁身后,攥着他的衣角。

金繁想敲门,刚扣了一下却发现门没关,直接就推开了。院内一片漆黑,完全没有灯火。金繁径直去了灶上,灶膛内冰冷一片,厨房里没备余柴。隔着门缝一看,室内空空荡荡。

“没人,应该是搬走了。”金繁轻声道。

正此时,他们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动静。两人回头,看见隔壁邻居的门开了一下,后面有个人在偷偷打量他们俩。看见他们回头,那个邻居立刻关门,躲进了屋内。

金繁和宫紫商互相看一眼,心里有数了。

两人随即走到旁边另一户人家门前。宫紫商抬手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开门的是一个老大姐,先把门打开,见门外两个陌生人,又上下打量几下,发现他们穿着还特别富贵,脸上立刻带了有警惕之色。

“这位夫人,您找谁啊?”

宫紫商羞涩地看了金繁一眼,并没有去纠正对方的话,笑着问:“请问,您隔壁贾先生一家去了哪里?”

“贾老头到底怎么啦,这几天老有人打听他……”

金繁一步上前:“还有谁来过吗?”

“前几天,有个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人也来过。”

“他问了什么?”

邻居警惕地问:“贾老头真出事啦?”

宫紫商立刻说:“在宫门里当差能有什么事?哈哈哈。我们是老贾的远房亲戚,正好过节,来看看他,却找不着人了。”

邻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宫紫商一把挽住金繁的胳膊:“这位是我的相公,他不太会说话,有些轴,你别介意。”

金繁无语,想抽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能配合宫紫商表演,“对,我们是亲戚,我们有钱,不是来借钱的”。

宫子羽走到万花楼门口,正在犹豫,就看见了街角几个宫尚角派出的侍卫。他们藏于暗处,正悄悄地盯着宫子羽。宫子羽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们,只不过有云为衫在,他没有挑明而已。

宫子羽深呼吸一口气,咬了咬牙,低头从怀里掏出执刃令牌,高举在空中。片刻过后,金复带着几个侍卫一脸尴尬地走过来,对着宫子羽行礼。

“执刃大人。”

宫子羽把令牌放好,冷冷的说:“你们称呼我为‘执刃’,但却不听命于我。”

“执刃有令,使命必达。”

“我并没有叫你们前来,你们却来了。那这是听谁的命呢?”

“属下是为了守护执刃的安危。”

“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侍卫低头,不敢说话了。

宫子羽看他们不敢说话,转身走进万花楼。侍卫们互相给了个眼色,准备转身离开,回去复命。

“等等。”宫子羽转身,叫住了他们,“你们要去哪儿?准备回去给主人复命,是吗?”

侍卫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都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准去。”

说完,宫子羽走进了万花楼。

万花楼内,使女早将云为衫带进紫衣的房间,然后转身退到了门外,顺手将门上的那个牌子翻到了盛放的牡丹那一面。

云为衫打量了一下屋内,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温茶。她专注于温茶,对自己的到来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似乎知道所有隐情,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云为衫慢慢地走过去,再向前两步,果然就看到了帷幔后面的寒鸦肆。寒鸦肆挑挑眉毛,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紫衣说:“坐吧,喝点茶。”

云为衫看了看寒鸦肆,见他面无表情,便走到紫衣对面,坐了下来。

云为衫问:“你就是紫衣?”

紫衣点头:“嗯。”

紫衣为云为衫倒了一杯茶。

云为衫低头她看着面前的茶水:“茶就不喝了,我也不是来喝茶的。”

紫衣笑得很温柔:“茶也不是只用来喝的,放着,看看也好。”

云为衫抬起眼睛看寒鸦肆,她恍然明白这个茶杯意味着什么——

在无锋训练时。寒鸦肆就经常和云为衫对坐在茶案前。寒鸦肆面前倒着两杯茶。他拿起一杯茶,喝完,将茶杯反扣到桌面上。

“这个信号,代表动手。”云为衫点头。

寒鸦肆再拿起另外一杯,把杯里的茶倒进茶案上的回流处。

“这个信号,代表撤退。”云为衫道:“记住了。”

“这是以茶为工具时的信号,加上前几天训练过的香炉、筷子、烛火,室内的暗号系统差不多就完整了。明天开始,我教你户外传递信号的方法。”

说完,寒鸦肆从衣服里掏出三颗很普通的小石头。

他把三颗石头摆在桌面上,摆成了三角形,其中两颗挨得很近,一颗很远。

“从最简单的三点定向开始……”

云为衫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紫衣,轻声问寒鸦肆:“她也是魑?”

寒鸦肆笑着摇摇头,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云为衫明显感到寒鸦肆的拘束。

云为衫:“魅?”

寒鸦肆不置可否,眉头却轻微地皱了一下。

云为衫的脸色变了:“难道你是魍?”要知道,无锋只有四个魍,那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她从来没有见过。

紫衣再次温柔地笑了。云为衫感到这丝丝柔滑的笑意中藏着波浪漩涡,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她的脸色变得铁青,转向寒鸦肆求助,但寒鸦肆回避她的目光,低着头不说话。

紫衣说:“你别猜了,我谁都不是,我只是帮寒鸦肆一个忙而已。”

云为衫说:“你一定有身份,只是我没有权限知道而已。我不猜了,我只是来为我和上官浅拿解药的。”

寒鸦肆问:“上官浅自己为什么不来?”

云为杉说:“她出不来。”

紫衣说:“她这么信任你?真不错……年轻一辈真不一样啊……”

寒鸦肆问:“东西带来了吗?”

云为衫点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两份折叠好的油纸包,摆在桌上,又推向了寒鸦肆。

宫子羽走进万花楼,突然感到了一丝不适应,他想不到,云为衫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迎客妈妈一见宫子羽,亲热上前,拉长了腔调。

“呀,这不是羽公子嘛,好久不见了啊……可是真不巧,今天紫衣有客人啊……”

“我不是来找紫衣的……”

迎客妈妈眉飞色舞:“哎哟哎哟,你看我,真没眼力价儿了。来来来,叫我们最近新到的几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们叫过来——”

宫子羽打断她:“刚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客人进来了,你看见了吗?”

迎客妈妈尴尬道:“公子可别说笑了,女客人来我们这里干吗……”

“没有?”

“真没有。”

“行……我自己逛逛,您忙去吧。”

宫子羽自己到处看了看,没有看到云为衫的踪影。

“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她发现自己进错了地方又出去了?”宫子雨犹豫着往外走,走到楼梯口,看到自己熟悉的一个小伙计,便拉住了他。

宫子羽问:“听说紫衣有客人啊……是谁啊?高矮胖瘦、年纪大小?”

小二答:“紫衣没接客人啊,刚我路过看见门牌上的图案还是花骨朵呢……”

宫子羽眯起眼睛:“……是吗?”他意识到迎客妈妈没说实话,或者根本就不知情,于是便兀自往楼上走去。

就在宫子羽上楼时,刚刚迎接云为衫的那个使女悄悄走到角落,把墙角一根不起眼的细绳轻拽两下。

屋内,紫衣、云为衫、寒鸦肆三个人围坐在床边茶案前。云为衫问:“宫门内部,除了我和上官浅,还有没有无锋的人——”话还没说完,房间里突然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寒鸦肆和紫衣互相看了一眼,转身跳出窗口,身影闪动,直接掠去对面屋顶。对面屋顶下方,站在门口等待的宫门侍卫们立刻被惊动,抬起头看着上方。

云为衫一阵紧张,她一直担心宫子羽会寻到这里,真要是在这里相见,自己该说些什么呢?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她也随即站起,准备从窗口遛走,可她刚刚站起来,便被紫衣拽住。于此同时,云为衫立即明白过来,寒鸦肆已经惊动了宫门侍卫,而这些侍卫都是宫尚角的人,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情况反而更糟。

紫衣笑着对着下方的侍卫说:“炭火烧得太久了,开窗透透气。”

侍卫们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抬头四处查看着。紫衣说:“从窗口走不掉了,你先躲起来。”然而根本就没有时间了,门外已经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云为衫抓起桌上寒鸦肆留下来的两份解药迅速起身,还没来得及离开座位,宫子羽就推开门进来了,“紫衣姑娘——”

话音刚落,宫子羽就迎上了云为衫的视线。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他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三个人的目光对视一遍,耳朵里似乎都碰出了声响,但每个人都没说话,一齐沉默着。

窗对面的屋顶上,寒鸦肆已经趴好,他的手上拿着一张小巧的十字弩,此刻准心已经瞄准了宫子羽的心脏。他的视线微微挪开一些上盯到了紫衣手上,紫衣的手离茶杯很近。此刻,紫衣已经拿起了茶杯,随时会将茶杯翻转倒扣。

寒鸦肆眯起眼睛,等紫衣的信号。

云为衫侧头扫了一眼,也看见了紫衣手中的茶杯,她心里猛然一抽,不由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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