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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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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为衫闭着眼,仿佛脉门处的指节再紧一寸就能夺走她全部力气,脑海里的思绪稍纵即逝。

那一瞬,她想起了在无锋训练时她与寒鸦肆过招。

当她手中的剑要刺中寒鸦肆的时候,寒鸦肆脚下步伐变快,侧过身子,避过她的剑,瞬间掐住了她的脉门。然后她的手一痛,手中的剑落下,被寒鸦肆的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而寒鸦肆与雾姬夫人方才突进的动作几乎重叠,一模一样。

云为衫心中一骇,但片刻之后,雾姬夫人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看向云为衫,仿佛没有听清楚她刚才的话,淡然地问:“你说什么?”

无名?

云为衫紧紧盯着雾姬夫人的脸,不放过她一丝的表情变化。

“无凭……”云为衫一字一句地回答,“……无据。”

雾姬夫人眉目微微扭曲。

云为衫试图挣脱自己的手,重复道:“我说,无凭无据,雾姬夫人何出此言?”

原来她说的是“无凭无据”,那一句“无名”,难道是她听错了?雾姬夫人温婉的面容恢复如常,嘴角重新噙笑,眼神却凌厉:“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丢了东西?”

“是金繁和宫远徵。”

雾姬夫人扣住云为衫的手终于轻轻松开了,长袖低垂,从容平静,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云为衫继续道:“他们一路从你房间打到院里,金繁大声斥责宫远徵偷了雾姬夫人的东西,仆人们都听到了。”

雾姬夫人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牢牢看着云为衫,静默不语。

“我虽然来宫门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角宫和羽宫一直有冲突……这次宫远徵私闯夫人房间,恐怕来者不善。”

雾姬夫人作为前执刃夫人,为人处世皆有魄力,她提醒道:“宫家内部的事跟你无关,不要过多猜忌。”

云为衫却并不认同:“夫人,我既入羽宫,未来就是执刃之妻,我与执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雾姬夫人看出云为衫心思缜密:“宫远徵到我房间偷东西,怎么就被你扯到执刃身上去了?你心思倒是挺密。”

云为衫向雾姬夫人凑近了问:“真的和执刃无关吗?”

雾姬夫人没有回答,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之色。

角宫,宫尚角和上官浅还在对峙。

上官浅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但眼下不是认错的时候,她容色决绝,迎向宫尚角的目光:“角公子,入住之后,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讨你欢心,做了很多不合你心意的琐碎杂事,但我想真真切切地帮到公子,这样才对得起我的身份。”

宫尚角挑眉:“口气不小。”

“我方才约莫听到金繁抢走了徵公子的东西。如果这个东西很重要,他一定会随身携带。金繁会提防徵公子,却不会提防我。”

“如果失手,后果可没你想象中那么轻松。”宫尚角冷冷一瞥。

她想得太简单了,宫远徵对上金繁尚且没捞到任何好处,互相落了一身伤。

上官浅依然坚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么上心?”宫尚角反倒奇怪地审视起来。

上官浅反问:“夫之命大于天,不是吗?”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退缩,眼底深处露出一丝不遗余力的深情。

宫尚角心念飞转,最终移开了目光。

宫远徵却在背后轻哼了一声,端起杯子阴阳怪气地喝茶,并咂咂嘴:“好茶啊。”

宫紫商房间,她两掌一拍,很快有了主意。

“你把医案放在我这儿,我不信宫远徵还敢来偷。”

料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到商宫撒野。

金繁却沉吟一会儿,说:“宫远徵我不怕,大不了再打一次……我害怕的是宫尚角……”

宫紫商默默地把那半截医案拿起,准备塞进衣服里,很快被金繁拦住,拿了过来。

“还是给我拿着吧。”

宫紫商大惊:“你竟然不信任我?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对你这么多年死心塌地——”

“我怕你有危险!”金繁红着脸打断她,“放在我这里,就算有事,也不会威胁到你。还是让我来应付吧。”

宫紫商愣在原地,反复回味着他那句话,再转头时,金繁已经红着脸溜走了。

雾姬夫人房内的兰香沁人心脾,却缓解不了此刻凝滞的气氛。

云为衫再次开口,打破沉默:“金繁和宫远徵的打斗不是儿戏,出招凶狠,两个人都负了伤。抛开宫远徵暂且不提,金繁如此倾力维护,必定是和执刃有关。”

“你倒是看得透彻。”雾姬夫人走到云为衫旁边,看了一眼门外,确认四下静谧,然后小声说,“宫远徵拿走的确实是可以威胁到子羽执刃之位的东西。”

云为衫眉头一紧:“和执刃身世有关?”

雾姬夫人反问:“你也听信了那些传闻?”

见她不置可否,雾姬夫人突然叹了一口气:“为了宫子羽,你愿意冒任何险,是吗?”

云为衫的目光往上抬,她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但眼中已透露了夫人想要的答案。

寒气呼呼地冒着,仿佛牛喘,寒冰莲池旁,是宫子羽急促的呼吸声。

宫子羽将手伸进池水,池水冰冷刺骨,肌肤如同被针刺,他立刻缩了回来。

他已徘徊许久,终于他咬了咬牙,脱下身上的外衣、鞋子,只剩单衣单裤。他站在池水边,犹豫着,还是没有勇气跳进去。

他从贴身衣服怀里掏出一个小的皮革囊袋,里面是切好的参片,还有几簇深褐色的植物根须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可以提气的东西,他放进嘴里咀嚼服下,缓缓地运气。随后,他把脚伸进寒冰莲池,剧烈的刺痛感让他几乎断了呼吸,他本能地想要收回脚,但还是用力控制着自己。

他的表情陷入痛苦之中,周围空洞一片,只剩下水声和呼吸声,耳膜鼓着,仿佛有无数尖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么娇气,一点都不像我宫鸿羽的儿子。”

“他真的跟执刃和少主一点都不像呢……”

“别指望羽宫那个纨绔子弟,他只会寻欢作乐……”

“我才不和小野种玩。”

这些嘈杂的声音让宫子羽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也敲碎了他心里最后一分迟疑,他紧紧地咬了咬牙,猛地一扎,朝池水里跳下。

刺入骨髓的冰水很快包裹了他,流动的触感变得模糊而慢。

他奋力下潜,但是刺骨的寒冷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很快就透不过气来。

这时,另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轻抚,有别于冰水的和煦水流拥着他,渐渐地让他周身都没那么冷了。

那是云为衫的声音——

“父母逼迫我们长大,可能只是希望我们能安然地立足于这个世间。”

听到曾经云为衫跟他说过的话,更深的回忆侵蚀着他。

小时候,他和父亲也曾有过其乐融融、亲密无间的时光。

那时父亲没有逼迫他,只哄着他说:“那爹爹先教你口诀,你先背起来?”

宫子羽跟着回忆里的那个声音,一句一句地默默念出口诀。

宫鸿羽:“寒气云霄入。”

宫子羽:“寒气云霄入。”

“收发当自如……”

“收发当自如。”

“合和汇丹田……”

“合和汇丹田。”

“雪落心不减……”

“雪落心不减。”

然而,口诀变得嘈嘈杂杂,回忆里父亲的声音也很快远去……宫子羽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中,他幽幽睁开眼睛,似乎看见了池底闪闪发光的盒子。

那匣子由玄铁打造,在幽蓝的冰水里熠熠生辉,里面装着雪氏家族的刀法秘籍,他只要拿到那个匣子,就算闯关成功。然而可惜的是,他分明已经接近了,那个匣子却在他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远。

宫子羽本能地呛了一口水,忍不住在水里蜷缩身体,抱紧……

雪宫庭院,石台上喝茶的两个人影看上去有些寂寥,如远处寒山,模糊得不见清明。

“你似乎很担心?”雪重子放下茶盏,不小心磕到了盖子,显出了他有一丝心神不宁。

雪公子默了默,坦言道:“我担心他逞强。”

“他生来怕冷,从小又娇生惯养,根本吃不了苦,随便下潜几米,就会受不了哇哇乱叫着浮出水面了,他的性格就不可能经得住这份考验……”

“是吗?”雪公子淡如琉璃的眸子却亮了一些,“我和你的想法正好相反……也许之前他确实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但现在,他眼睛里多了很多执着的东西。”

“光有执着没用,得有本事,才会被人认可。”

“执着和本事,我们想要考验的不就是二者其一吗?”

“希望他的执着比得过他的本事。”雪重子喃喃一声。

雪公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你说的‘他’,是两个人吧?”

“没想到,你还是听出来了。”

他一向了解他,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真正的意思。

雪公子复述他的话:“希望宫子羽的执着比得过宫尚角的本事。”

轻轻地“嗯”了一声,雪重子不由得叹息:“我倒希望,他不要太执着了……”

雪公子:“哦?”

“他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一定会让他坚持下潜到‘分流线’,分流线之下的池水就不再寒冷,甚至是温热舒适的……但是,他没有强大的内力可以将呼吸控制精准,肺里剩余的空气只够他立刻上浮,如果他执着地选择继续下潜到池底……”

雪公子有些担忧了:“他会怎么选?”

“所以我才说,希望他不要过于执着……”

雪重子眉间朱砂殷红,面色却黯然下来。

周身的流水开始涌动,寒冰莲池中的宫子羽继续下沉,他冻得几乎失去了意识,脑海里一片空白,越来越模糊。

他保持着蜷缩的动作,一动不动,似乎昏迷过去了,身体仿佛石头一样下沉。

突然,皮肤的刺痛缓和了,僵硬的四肢舒展开,宫子羽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接近寒冰莲池底部,而他似乎已感觉不到池水的冰冷,周遭的寒气温柔地在抚摸着、包裹着他。

水……竟然变暖了?

他渐渐恢复了知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光亮,再看看下方不远处闪光的盒子……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此刻,他面临着一个煎熬的抉择。

他下潜了许久,中途又分了神,肺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气,他很快就要窒息。

然而距离那玄铁匣子还有一截,若是继续下潜,他恐怕会来不及上浮,将有生命危险。若是回头,他好不容易才潜入这里,又将会功亏一篑。

应该上浮保命?还是完成试炼?

宫子羽犹豫了。

但容不得他多想,挣扎了片刻,漆黑分明的瞳仁一动,他毅然继续下潜。

他憋红了脸,朝那玄铁匣子猛冲过去,迅速抓起了匣子,转身朝上面游去,然而还是没有抵达寒暖流分界线,他就没有力气继续上浮了。果然,他胸腔里的空气用尽了。

窒息的感觉包围着他,惊恐和无措让他不自觉地手脚晃动。他挣扎了一下,几口气泡从嘴里冒出,气门一开,水流灌进他的口鼻,流向他的肺部。

极其强烈的濒死感传来,宫子羽闭上了眼睛,很快失去了知觉,身体缓缓下沉,然而他的手倔强得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那个盒子……

眼前的光幽蓝、澄澈,似乎是水面的白光折射进来,波纹晃出细细的碎影。

不知什么时候,胸口有气度过来,让他突然活了过来。

一双手拉住了他,那手在冰水里依然温柔,充满坚定的力量,一道人影贴着他的脸,印上了他的唇,大量的气泡从两人的唇齿之间冒出来。

宫子羽感到气息从对方身上尽数导入自己体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那道人影潜在水里,周身散发着光芒,纯净得如圣洁的光圈。

眼前的人竟然是云为衫。她不仅来了后山,还跟着他跳进了极度冰冷的寒冰莲池。

宫子羽不敢相信,只有唇上柔软的感觉是清晰的。

很快,两人分开,宫子羽的四肢渐渐有了力气。云为衫指了指水面,示意他立刻上去。然而她将自己肺里所有的空气换给宫子羽之后,很快就脱了力,身躯一软,面朝着他,沉重地朝池底沉去。

宫子羽表情痛苦,但最终抛下了她,飞快地往水池上方游动。

哗的一声,宫子羽破出水面,脸色苍白,大口呼吸。

云为衫被身下水流带走,宫子羽松开她那一刻,她就浑身没有了知觉,脑海逐渐模糊,失去意识的她嘴边已经没有了气泡。

然后,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云在低处,风压枝头,雪宫无息的雪也带着松柏的清香,一如最平凡的人间。

等云为衫醒来的时候,视线里尽是柔和暖黄的火光,不远处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烟火裹挟着暖意,仿佛她曾经憧憬过的画面。

她犹豫着坐起来,感觉有些不真实。

房间炉灶旁,雪重子在熬粥,案台上排开几个瓷碗,里面是不同种类的中药材,还有一些新鲜的食材,有鸡肉、松茸、银杏……炉火旁边有一个紫檀木支架,雪公子正把宫子羽换下来的湿答答的衣服摊开来烤,此刻衣服还有些淌水。

寒冰莲池池底那个玄铁匣子此刻正安静地放置在桌面上。

脚步声响起,宫子羽拿起一件自己厚厚的衣服,走向云为衫。

他的声音很柔,散在这冬日芳菲里。

“你醒了。”

云为衫接过衣服,发现衣服已经被烘热了。

“好暖和……”她不禁握得更紧了。

宫子羽笑着:“这是箱笼里你帮我准备的衣服,我只是烘热了而已。”

雪公子探头过来,插嘴道:“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突破寒冰莲池的?”

不知怎的,宫子羽低头看着云为衫,两颊像在炉灶边被烤得很热,云为衫的脸也有些红,两个人都忍不住露出了默契的笑意。

一个时辰前——

寒冰莲池池底,云为衫将自己肺部的空气换给宫子羽之后,朝上面指了指,示意宫子羽上去。

可宫子羽坚决底摇头,伸手去拉云为衫。

就在这时,云为衫指了指自己的腰。他才发现,云为衫的腰上正缠着一根绳子,她把绳子的一头塞到宫子羽的手里,再次指了指水面。

宫子羽立即会意,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咬着牙,转身朝水面游去。

宫子羽破出水面,大口呼吸,没有任何耽误,立刻上岸拉动绳索,直到云为衫也从水底被拉起。

云为衫呛了水,已经昏迷不醒,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宫子羽感受到她的气息很弱,抱着她的手有些颤抖,眼中尽是茫然无措。

他把云为衫平放在池水边,深深吸气,吻上她的唇。

云为衫紧闭的眼皮微动,意识还未清醒,但渡向她的气息渐渐让她回温。

慢慢地,氧气重新充斥肺部,云为衫醒转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张惊惶的脸,那个人似乎太害怕她醒不过来,动作热烈,唇上的温软带着几分急促。

宫子羽不断地给她渡气,此刻见云为衫终于睁开眼,俯身的动作一停,本应该松开她,然而他还是执拗地拥着她。心头终于一松,好在她没事,好在她醒了过来……他眼神热切,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目不转睛地再次亲了上去。

或许是窒息的痛苦,或许是那气息过于缠绵,云为衫几乎是下意识幽微地回应着他。

两人的脸此刻印在火光里,变得橙红,只剩下一些星火。

倒是远处在熬粥的雪重子说话了。

“你管别人那么多,无论怎么通关的,那都是人家的本事。”

雪公子才无趣地别过脸去。

宫子羽给云为衫披好衣服,走到桌子旁,有些激动地拿起那个匣子,那可是他拼了命从池底捞上来的。他郑重地把匣子打开,猛然愣住了,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雪宫的秘籍呢?!

宫子羽大惊失色:“你们雪家的秘籍是隐形的吗?我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们怎么还骗人呢?!”

雪重子放下手中的活:“不是差点,如果云为衫不救你,你确实就没命了。”

宫子羽头微微低垂:“原来你知道我们是两个人合作才成功的……你不是一直很严格的嘛,怎么突然开始破坏规矩了?还是觉得用空箱子骗我这个善良的年轻人良心受到了谴责,过不去了?哼哼。”临了,他还不满地抱怨了一声。

雪重子道出实情:“我没有破坏规矩,试炼过程中不允许任何外人插手干预,但你确实到达了水底,也拿到了盒子,按照试炼规定,成功取得盒子就算试炼通过。你通过之后,云为衫不救你,我也可能会救你,我救不救你就只是看我的心情,和宫门规矩没有关系。”

雪公子在一旁小声说:“其实你进入寒池之后,他就等在旁边了,随时准备救你。”

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雪公子弯起嘴角。

“那我还得感谢他的好心情咯……”宫子羽还心有余悸,下一秒忽然怔住,“等一下!”

宫子羽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向雪公子:“试炼……通过了?我这算是试炼通过了?”

雪公子笑着点头,如水的眸子充满了柔光,化开霜雪似的。

宫子羽顿时语塞。

雪重子解释:“千年寒冰莲池的极度深寒除了让试炼者体能崩溃、内力飞速耗损之外,还会因为极寒而惑人心智,潜入之人若心志不坚,必定中途放弃,内心坚定强大者才能死守本愿,坚持潜到池底。寒池下方有地脉暗流,所以下半段水流温热,试炼者只要有强大的决心,坚持过了前半段的极寒就能够成功,而往往内心摇摆的人在中途就返回水面了。这个试炼本就是考验试炼者的‘执着’或‘本事’,二者中有其一就可以突破这个试炼。池底没有什么所谓的秘籍,秘籍就是突破你自己。”

原来如此。宫子羽不可置信地看着雪重子,眼光一瞥,又看了看他身后,一脸欲言又止。

以为他还有问题,雪重子微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感慨,不妨直言。”

宫子羽:“你……你的……”

雪重子故作深沉,微笑着摇摇头,接过他的话:“我的救命之恩,不提也罢。”

宫子羽伸出手指:“我是说,你的粥,煳了。”

雪重子的脸抽搐了几下,他转头弄粥去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隙,雪公子悄没声儿地从箱笼里拿出一盒蜜饯,自己先吃了一个,赞不绝口道:“好吃哎!”

宫子羽冲过去:“喂喂喂,那个是云姑娘给我准备的!”

雪公子撇嘴:“小气。”

碗盘被放进一个小托盘里,雪重子把粥端过来:“明天云姑娘需要先回前山了,因为有些事情要给执刃大人单独交代。”

宫子羽正有些疑惑,但云为衫很快点头应道:“好。”

窗外风声小了些,只剩下一些碗盏磕碰声,香味飘到空气里,一缕缕消散。

第二天一早,云为衫回到了羽宫。

清晨幽静,她推开房门,就看到了挡在垂帘下的那道人影。

上官浅不知等了多久,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看起来十分担忧:“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不好?”

云为衫淡淡道:“刚从后山回来,受了些风寒。”

“这个时候受寒多好啊,我巴不得受寒,我五脏六腑都快烧起来了。”

她指的是半月之蝇的发作,说完婉约一笑。她来的时候看到了云为衫留在桌上的一些画,不明白她怎么还有闲心作画,画中有宫门里的花草景色,还有人像,而好几幅人像都可以看出画中人的轮廓,正是宫子羽。

上官浅拿着那些画卷,笑着说:“画得倒是惟妙惟肖。不过,你有这功夫,不应该多画点宫门地图和岗哨分布吗?”

云为衫上前,眉头一皱,伸手夺过。

上官浅不以为意地松开手,将画卷归还给她。

“说来,宫子羽对你这么上心,你跟金繁的关系应该也不错吧?”

云为衫收拾起卷轴,冷冷地道:“跟你没关系。”

见她不为所动,上官浅很快收起笑容,:“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她倾身靠近云为衫,命令般的语气道,“我需要你去接近金繁,帮我拿到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云为衫拒绝:“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拿。”

上官浅见她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恼怒,只是悠悠地说:“你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帮不了,也不想帮。”

她如此坦诚,上官浅倒是忍不住笑了:“上次你欠下我一个人情,怎么,不打算还了吗?”

“还人情可以,但你这是要我还命。”云为衫直视她有些压迫感的目光,“我去偷金繁的东西,搞不好连命都搭进去。你不是刚帮宫远徵送药过去了吗,那金繁的身手如何,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金繁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作为一个绿玉侍,他的本事高得过头了。”

“我和他交过手,我虽然胜了他,但我能感觉到,他和我交手的时候连三成的功力都没有用到。”

很显然,金繁掩藏着实力,若不是金繁手下留情,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上官浅幽幽地看她:“既然他能让着你,那你偷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吗?”云为衫冷哼。

上官浅怔了下,但立刻嘴上说着:“哦?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你想要金繁手上的一半医案。”

云为衫十分肯定,眼光将她洞穿。

那一日,在雾姬夫人房间里,雾姬夫人已经道明一切。

她告诉云为衫:“我丢的东西,正是子羽母亲兰夫人怀孕时期的医案。”

于是此刻云为衫拆穿:“我若是偷给了你,帮助宫尚角将宫子羽拉下执刃之位,我在宫门的任务岂不是满盘皆输?”

“我明白了。”上官浅眼角含笑,云为衫虽然没有明说,她却从字里行间拆解到了答案,“宫子羽的身世一直成谜,这医案可以证实宫子羽非宫鸿羽亲生,确实事关宫子羽的执刃之位。”

上官浅神思飞转,想起了宫尚角对她说的话——

“你要去拿的东西是半本医案,至于它的内容和用途,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知道吗?”

原来如此。医案的内容如此神秘,竟然事关宫子羽真正的身世。

上官浅略微回神,凝神盯着云为衫,见她并没有反驳,且脸上露出一抹紧张,她立刻笑了起来:“我本来不知道这医案的内容,谢谢你为我答疑解惑。这么说来,我更要拿到手了。”

“你到手了,我就输了。”仿佛自知说漏了嘴,云为衫拧紧眉头。

上官浅讥笑道:“我的任务比你的优先级高。魑阶刺客,输了就输了吧。”

“同为无锋做事,任务没有高低。”

云为衫正反驳着她的话,上官浅倏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一下凑近云为衫,出手锁向她的喉咙。云为衫迅速闪身反击,两人在狭窄的房间里猛地出手。

几招之下,云为衫不敌,最终被上官浅扣住了喉咙。

上官浅翻脸无情,此刻她目露凶光,似有杀意,她凑近云为衫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和我同等位置?没有高低?魑本就是棋子,帮我做事是你的福气。”

云为衫胸口起伏,冷冷地看着上官浅,但喉咙被锁住,她无法开口。

凝滞肃杀的气氛很快被打破,上官浅忽而一笑,擒住云为衫喉咙的手突然松开,她仔细理了理云为衫的衣领,重新恢复温柔娇媚的声线。

“云姐姐,你如果助我成事,我再助宫尚角成事,得到他的信任,离成功就更近一步。日后我若大功告成,回无锋领赏,定会为你多说几句。但今日如果你不助我,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张弛有度,恩威并施,上官浅用真诚温柔的语调说着凌厉直白的威胁,云为衫一时无语,怔在原地。

晨露还挂在树梢,羽宫大厨房里冒出腾腾的烟雾。

云为衫身围襜衣,手挥铲筷,在厨房忙活,灶台上摆着整齐洁净的碗碟,还有几根苦瓜和桑葚。

掌事嬷嬷没想到她还亲自下厨,忙进来问:“云姑娘做糕点呢?”

云为衫点点头:“是啊。”

掌事嬷嬷瞧了眼灶台前的东西,有些稀奇,“哟”了一声:“苦瓜和桑葚,这什么搭配啊,别吃坏肚子。”

“老家菜,给大家尝尝新鲜。”

云为衫查看锅里自己新做好的糕点,正准备盛出,一名下人跑了进来,:“给金侍卫留的饭在哪儿?他忙完回来了,我得给他送去。”

掌事嬷嬷把带有“繁”字的食盒递给下人:“在这儿在这儿。”

云为衫漫不经心地从锅里拿出几块,笑着说:“金侍卫最近劳累得很,新糕点也给他送过去几块吧。”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把几块糕点放进金繁的食盒。

还不到晌午,就传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通往侍卫住处的路上,几名侍卫护送着宫紫商和云为衫,两人一脸焦急地赶路。

宫紫商急得额上都冒出了汗,脚步越跑越快:“这怎么回事啊,金繁身体一向很好,牛一样壮,怎么会无缘无故上吐下泄呢?”

云为衫跟在她后面,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是啊,我也觉得蹊跷,之前他和徵公子交手,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而不自知。”

听到这句,宫紫商更是生气,怒道:“气死我了!如果金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把羽宫炸了!哦,不对,说错了,我就去把徵宫炸了!”

“大小姐切莫激动,关心则乱。”

宫紫商理顺气息:“我这心可太乱了。不过也没事,我带了我自己那份百草萃,一会儿给金繁服下就行了。”饶是什么毒都能给他解了。

云为衫听到这里,脸色却微微一变。她在送给金繁的糕点里做了手脚,倘然服用百草萃,极有可能会迅速解毒,扰乱她的计划。

刚到侍卫住所,宫紫商穿过走廊,一个健步直直冲进金繁房间,猛地一把推开房门。

轰的一声,原本躺在床上的金繁正要起身,还来不及反应,就一下子被宫紫商扑回了床上,人还没说一句话,宫紫商却要动手解他的衣服。

胸口衣襟被扯住,金繁瞬间慌张:“你干什么?!”

跟在后面的云为衫过来后见此情形,立刻低头缩在门边,不好意思打扰。

宫紫商上下其手,拉扯着金繁的衣服:“快让我看看是不是被那小毒物的毒虫给咬了!”

自从怀疑他中毒,她就想亲眼看看,不验证一番是不肯罢休的。

金繁一边拉着自己的衣襟,一手攥住宫紫商的手臂,想制止她的动作,结果宫紫商吃了痛,低叫一声,金繁心里一紧,赶紧松开手。

云为衫环视四周,搜寻线索,从门边往里望,正看见金繁的外衣挂在不远处的一架屏风上,口袋半撑,成卷筒状。她眼睛一亮:金繁谨慎,极有可能随身携带着。

床上,金繁抓紧自己的贴身衣服说:“你这分明就是别有用心……我真的没事!”

宫紫商一边掰开金繁的手想要解开他的里衣,一边说:“你都吐了,还说没事!我们认识那么久,你连个喷嚏都不打的!”

云为衫趁着两人还在纠缠,悄无声息地靠近屏风,伸手进金繁的外衣里仔细翻找。

“你才是被宫远徵的毒虫毒傻了吧?”金繁叫了一声,终于把宫紫商推开。

宫紫商百折不挠,手被拍开又继续伸手,去扒他的中衣:“我不管,我要确定你没事才行!宫远徵那种卑鄙小人,阴谋诡计那么多,跟他交手,被他吃了都没感觉。”

很快,云为衫终于在外衣里摸到个册子,正是那一半医案。

云为衫悄然地将半份医案收起,藏了起来,回到门边,然后趁机朝里说:“大小姐,你细细察看,我……我去外面帮你……守着。”

金繁刚要说话,一分心就被宫紫商逮到了机会,一把扒开了里衣,露出了壮实的胸膛。

“这是在干什么?!”金繁满脸通红。

宫门小巷中,四下无人。

一袭缥缈的裙摆摇曳生姿,上官浅盈盈走在路上,目光却没有平视,她低敛着眉眼,留意着线索。

终于,她发现脚边看似不起眼的三块小石子摆成了特别的形状,其中最尖的一角指向路边一片草丛。

上官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见四下无人,然后蹲下,从草丛中取出医案的残页,迅速回到角宫。

宫尚角接过上官浅拿到的那半份医案,轻轻与另一半医案对接上,两份残卷刚好匹配。

上官浅嘴角含笑,低头轻轻行了个礼:“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她刚后退一步,宫尚角开口:“等等。”

他没想到上官浅这么快且顺利地从金繁身上得回那半份医案。

打量完上官浅垂低的眼眸,宫尚角指着案前的棋盘,问她:“会吗?”

“略知一二。”

“来。”

两人对坐,熏香在四周溢开,上官浅手执白棋,她斟酌了一番,放下了一子。

宫尚角举着一枚黑棋,清脆落下。他目视着棋盘,问道:“说说看,你怎么拿到的。”

“智取。就像下棋一样,靠蛮力可不行。”上官浅五指纤纤,棋子夹在手里,运筹帷幄。

棋局交锋,两人神色也在交锋,虽没有刀光剑影,却是一派闪转腾挪。

“靠蛮力你也不弱。远徵弟弟和你交过手,说你厉害。”

“那是徵公子让我,故意拿虫子出来吓人,和我闹着玩儿呢。”

“说说你是怎么个智取法。”

黑子再次落下,比起上官浅需要斟酌思考,宫尚角落子更勇猛一些。

上官浅拈起一子,喃喃道:“金繁这么棘手的人,我自然是接近不了的,所以就交给了能接近他的人。”

“宫紫商?”他想到能轻易接近金繁的人便是整天追着他跑的宫紫商。

上官浅神色不变,淡定地继续把白棋放下:“云为衫。”

“云为衫和金繁已经这么亲密了?”

“不算特别亲密,但要拿医案的话,够了。”

“那你和云为衫什么时候变亲密的呢?”宫尚角停顿下来,棋子握在指尖,泛起一阵凉意,眼神扫过大片阴影。

上官浅不慌不忙,专注于对弈:“要让人办事,不一定要多亲密。”

宫尚角:“哦?”

“掌握着她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也行。”

上官浅眉眼灿烂一笑,不知是笑棋子的局势还是笑她口中的秘密——

老执刃出事当夜,侍卫们夜搜女客院落,为了查明云为衫是否有异,侍卫们强行掀开她的被子,以致看到了她赤露的胴体。

宫尚角盯着上官浅,还在思考她的话。

上官浅眉梢弯弯:“我和云为衫说,如果她不帮我,我就把她衣衫不整被侍卫们看了个遍的事情告诉宫子羽,再添油加醋几句,云为衫就说不清了。事关清白名节,她要是还想做执刃夫人,就只能帮我。”

听完,宫尚角漫不经心地继续落子:“倘若云为衫知道她帮你拿到医案后,别说她执刃夫人之位,可能宫子羽的执刃之位也没了,她估计会后悔死。”

上官浅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地问:“这个东西竟然事关执刃之位吗?”

宫尚角的手在棋盒里摩挲着,他转移话题:“你帮我做成了此事,想要什么奖赏吗?”

上官浅垂首:“不敢,公子愿意让我帮你已是我的荣幸,况且我只是将功补过而已。”

“何过之有?”

上官浅小声说:“先前,自作聪明之过。”

宫尚角琢磨了一会儿,放下黑棋后,忽而抬眼,如眼前棋盘,双眸黑白分明。

“你不是自作聪明,你是真的聪明。”

面前的人可不像她看上去那般柔弱、娇艳,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摧毁,她身上反而有着令人毫无防备而危险的东西,比如漂亮花叶下锋利的刺、美丽蝴蝶带毒的翅膀,只要不受控制地靠近,很容易变得万劫不复。

上官浅眼角的笑容溢开。

宫尚角从棋盘里拿出被围困的几枚白色棋子:“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得意忘形。”

“是……”

话语间,上官浅落下白棋,把宫尚角更多的黑棋拿走。宫尚角下棋果决,而上官浅却肯牺牲,看似一直在弃子……在宫尚角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上官浅笑眼盈盈:“公子,承让了。”

侍卫住所,鸦雀无声,气氛微妙。

宫紫商坐在椅子上,看着屏风后面金繁穿衣的影子,绞着手指摆弄衣角,自言自语道:“都看过了,确实完璧无暇,没有一点伤口……”

说着,她又伸头,提高音量:“金繁,你皮肤保养得可真好,教教我。”

金繁在屏风后一哆嗦。

宫紫商不依不挠:“教教我呀。”

“天生的!”金繁咬着牙,忍着气。

宫紫商唉声叹气起来:“唉,穿个衣服还要假惺惺地把人家赶出来,装模作样……你们侍卫训练营里面每天不都光着膀子跑来跑去吗?”

就在这时,金繁套好外衣,伸手一摸,心中一凛,声音都变了:“不好!”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面露急色:“医案不见了。”

宫紫商大惊:“啊?”

两人立即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寻找医案,然而一无所获。

金繁皱眉,思量几许,突然想到了异常的地方。

他问宫紫商:“对了,我和宫远徵交手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怎么会认定我被宫远徵伤到了?”

“云姑娘说看到宫远徵用毒虫攻击你了,还跑来告诉我你上吐下泻,我就猜想你一定是中毒了。”宫紫商还在试图寻找医案,她爬到桌子底下,什么也没看到,又爬出来。

金繁皱眉:“云姑娘?”

回想起刚才听到了云为衫的声音,只因为宫紫商在纠缠她,所以他没有在意。

“她刚刚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

“是啊,她不是说守在门外吗?”

随着宫紫商话落,金繁打开了房门,只见门外空无一人。

“走,跟我去找云为衫。”金繁道。

两人疾步匆匆地往羽宫赶去,金繁推开了云为衫的房门。

云为衫面容淡然地坐在桌前,看见两人进来,正要起身,宫紫商却已经黑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把一碟吃剩的糕点放到桌上。

“云为衫,这糕点可是你送给金繁的?”她质问道。

云为衫点头:“嗯,是啊。怎么了?”

宫紫商嗓音高了三度:“还怎么了?你一个姑娘家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偷做甜品,暗送秋糕,太不要脸了。金繁还是一个未婚男子,你竟然毫不避嫌——”

金繁额头一跳,立即打断她:“喀!这不是重点!”

宫紫商叉着腰:“这才是重点!气死我了!”

金繁没继续理会宫紫商,拿起一块糕点掰开,露出了里面的桑葚粒。

他问道:“桑葚和苦瓜,双寒之物,云姑娘也是精通药理,怎么会以这两样东西为馅儿?”

宫紫商拧着眉头,来羽宫之前,他们已经去了一趟早上送点心来的厨房,于是道:“我们去厨房问过嬷嬷和送饭的下人,他们都说是你做了糕点放进金繁的食盒里,你别想狡辩!”

云为衫依然镇定自若,拿起剩下的其中一块点心,轻轻放进嘴里,轻嚼咽下。

“这是我家乡的甜糕,我从小吃到大,我之前也给执刃大人做了一些带去后山,也未见他有任何不适。我只是听闻金侍卫受伤,胃口不好,好意给金侍卫换换口味。我确实是好心,你们错怪我了。”

宫紫商有些犹豫了,他见云为衫说得坦荡,还当着他们的面吃下了点心,顿时就怀疑是不是错怪了云为衫。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金繁,然而金繁的目光依然坚定。

“我和你交过手,你修炼的内功心法是极阴属性,吃下双寒之物自是融洽。而我修炼的乃是……乃是极阳心法,和寒物冲撞,加之我本就受了些内伤,所以你吃下无事,但我会伤身。”

云为衫反问:“金侍卫,我和你并不熟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炼的是什么内功心法?”

“我们交过手,你当然知道。”

云为衫站起来,正色道:“金侍卫,我一直敬重你为人正直,平日里也对你客气,但你要这么诬赖好人,我也就直说了。你我交手有没有用内力,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本以为你是为了让我,怕伤到我,所以才只用招数,不使内力,我还在执刃面前说你故意让我赢了赌局,好到后山保护执刃。没想你铺这样一手棋,你到底要干吗?”

金繁口拙,说不过云为衫:“你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

“你说我修炼的内力是极阴心法,那行,执刃大人修炼的融雪心经总归是至阳之法了吧?那我们等执刃大人出来,你问问他吃了我做的糕点有事没事!”一向性子谦和的云为衫难得执拗起来,仿佛真的受了极大的冤枉。

气氛剑拔弩张,宫紫商夹在两人中间,一时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帮谁。

金繁毫不动摇,认定这是云为衫设的局,冲着她伸手:“把医案拿出来。”

宫紫商本来为难,见金繁如此决绝,她还是选择相信金繁的猜测,她面向云为衫:“宫子羽对你那么好,我们也把你当自己人,你却联合外人设局欺骗我们!你都不问心有愧吗?”

面对两人的质疑,云为衫怔了一下,沉默下来。

金繁吸了吸气,冷静着思考,然后慢条细语地说:“你之前三番五次接近执刃,我就知你并不简单,但我只是认为你是被送进宫门的新娘,想攀上高枝。你进了羽宫,大家就风雨同舟,只要你对执刃好,纵使你有七窍玲珑心,我也不计较。却不想原来我们都看错了你,你只是同舟之人,却经不了风雨,只会见风使舵。不过,云姑娘,未见终点就提前跳船,不会担心太草率了吗?”

云为衫眼神闪烁了一下,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云姑娘不愿辩驳,那我们也无须耗费口舌,一切等执刃出来再定夺。”

金繁拉着宫紫商出去,关上门,云为衫听见门外传来一声上锁的声音。

很快,一群侍卫围住云为衫的房间,金繁站在门前叮嘱众人。

“执刃归来之前,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准任何人离开。”

侍卫齐声:“是!”

雪宫,宫子羽已经换上了新衣,看上去神清气爽。

他跟着雪公子和雪重子来到庭院里。雪落了一夜,但湖里的雪莲没有被雪覆盖,仍然晶莹剔透。宫子羽有些好奇,走近湖畔。

“你们雪宫真的好多稀奇东西啊,这雪莲在前山可是珍贵无比,医馆里经常断货,能不能给我几朵?”

“不能。”

人都要回去了还想顺走雪宫的雪莲,雪公子看他一脸打算盘的表情,摇头拒绝。

“呵,小气。”宫子羽嘟哝了一句,“我都没问你要那寒池里的极品雪莲了,这湖泊里的普通雪莲你都不肯给我?你把我的糕点都吃完了!”

雪公子撇撇嘴:“糕点随便做做就有了,这雪莲我可要养好几年才开花……”

一听这话,他就不乐意:“这糕点可不是随便做做就有了,这是阿云亲手做的家乡糕点,你花钱也买不到。哼哼。”

听见两人在旁边吵嘴,雪重子开口说道:“你已经是通过第一域试炼的人,能不能拿出点执刃样子来?我们要传授你雪家刀法了。”

宫子羽意外:“我以为你们骗我,原来真的有刀法秘籍啊……”

雪重子手上捧着一本经书。

他认真地看向宫子羽,义正辞严道:“宫子羽通过寒冰莲池的考验,宫门雪族承认其心定、神凝、气聚、意坚,现将雪族刀法“拂雪三式”即新雪、霜冻、大寒传授与宫子羽。‘新雪’起手、‘霜冻’控制、‘大寒’猛攻,望宫子羽勤加练习。族灵见证,佑我山谷。”

雪公子在一旁补充:“刀法虽只有三式,但招式诡谲,能否学会全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会很久吗?”宫子羽眼见两人神色庄重,好奇地问。

雪公子望天思考了片刻,答道:“还行吧……”

这样说,不用多久他就能学会?宫子羽一听立刻放松了表情。

紧接着,雪公子的声音又打破了他的想象:“我学了七年。”

还行吧……也就七年。

宫子羽的脸立刻垮下来:“七年?!”

“你天生畏寒,实则是因为你的奇经八脉与常人迥异,天生完美适合宫门的内功心法融雪心经,如果能再学会拂雪三式,那你就不再是空有执着却没有本事之人了。”

听雪重子这么夸自己,宫子羽有点不好意思。

“我有这么厉害吗?”他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雪公子,“对了,我哥哥宫唤羽和宫尚角他们两个也都通过了寒冰莲池的考验……你说执着和本事两者其一,那我想问一下……宫尚角是靠什么通过这一关的啊?”

他想到宫尚角,心里莫名沮丧,宫子羽自己也知道他有多么在意。

雪重子淡淡地回答他:“他既有执着,又有本事,通过此关,理所当然。”

宫子羽沉默下来,心绪复杂,一时间五味杂陈。

雪公子接话:“他凭借坚定的意志力下潜到了池底,同时用强大的内力将呼吸控制得极其精准,他拿到铁盒浮出水面之后,整个人依然无比清醒,只是受了一些皮肉冻伤。宫尚角无论是品质还是能力,都足以通过考验。”

宫子羽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那你们是不是也教他拂雪三式了?他练会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雪公子道。

宫子羽不服:“等我学会了,我去会会他。”

“真没想到,当年那个爱哭鬼竟然当上了执刃,担起了宫门的责任。”雪公子脑海里想起了什么,让他不由得发笑,嘴角高高扬起,很快又变成了感叹。

宫子羽笑嘻嘻地回他:“好说好说。”

两个人对视一笑,宫子羽回忆起当年的事:“那日出了后山,我被雪长老领回羽宫,父亲足足关了我三个月的禁闭,日日逼我练功……”

雪重子回他:“那是老执刃对你寄予厚望。”

宫子羽的笑里带着些许酸涩:“是啊,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说完,他看向雪公子,“你有没有怪过我,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来找你?我还承诺说我会要求父亲带你去看海,看花灯,看大漠孤烟。”

“你那时才多大,我本也没把你的话当真……”雪公子声音低沉。

“可我是认真的。”宫子羽又说,再次向他承诺,“待我坐稳执刃之位,宫门安定后,我一定带你们去外面看看。这后山冰天雪地的,你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想想,该多寂寞啊。”

雪公子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雪重子,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既是雪氏一族的守宫人,外面的繁华热闹自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下换宫子羽愣住了。

雪公子继续说道:“执刃亦然。你既已接过守护宫门的任务,肩负整个旧尘山谷的重担,也应当端正态度。你予我的承诺,不过是童言儿戏,但执刃给予宫门的承诺誓当一诺不移,九死无悔。”

明白了他对自己寄予的期望,宫子羽突然有些伤感,他说:“或许你们都对宫门充满感情,可我只是一个从小到大都被众人看轻的小角色。我看到了宫门女子被困住的一生,虽然她们也有可能觉得自己很幸福,但依然是笼中之雀、池中金鳞。我也看到了宫门男子明明有能力与无锋对抗,却只能龟缩在这一方山谷,只顾自身的岁月静好,却不理山谷之外的风雨飘摇。所以……”

宫子羽看向雪公子:“我对宫门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雪重子默默走到一棵雪松前,拿起剪刀,替它修剪枝叶。枝叶零碎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雪覆盖了。

雪重子一边修剪一边说道:“执刃已经不再是九岁的孩童,但满嘴还是稚气之言。无锋势力庞杂,岂是一时冲动和满腔热血就可以撼动的?江湖虽大,这旧尘山谷不也在这江湖之中吗?我们守这一方天地,不也是为江湖守住了一份光明和希望吗?在旧尘山谷的普通百姓眼里,宫门是让他们能够安家乐业的底气。而在旧尘山谷之外,我们尽力为还在与无锋抗争的侠义之士提供医药和武器,又何尝不算他们的后盾?”

他虽然容貌是个少年,但心境通透无比,目光如炬,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深沉。

宫子羽静静地听雪重子说着,心里五味杂陈,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一番话。

雪重子剪下一截干枯变黑的松枝,放在宫子羽手里。

“一叶障目……看到一片枯叶,就觉得整棵树都凋零了,这是狭隘。执刃自小就对宫门排斥,这份偏见就是挡在你眼睛前的枯叶。执刃大人从来就没有好好了解过宫门吧?”

宫子羽喃喃:“了解宫门……”转念他又愣住,“你刚刚叫我‘执刃大人’?”

雪重子微笑:“我说了啊,通过试炼之后,自然在我心中,你就是执刃大人。”

“这才第一关,后面还有两关……”

“他们和我无关,在我心中,你已经足够担得起‘执刃’二字了。”

宫子羽目光有些热切,似乎预料不到对方能给他这样坚定的认可,不由得看向雪公子:“你呢?你也认我这个执刃吗?”

雪公子不禁笑了:“他认可你了,我当然认可啊,这还用问吗?”

宫子羽眉眼舒展,心中重重一跳,像是激动,又像是数九寒雪中胸口被一股赤诚的温暖包裹着,鼓动着。

半晌后,宫子羽又变得有些疑惑,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我一直想问……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雪族的守宫人?谁才是那个真正的雪公子?”

他曾经怀疑过两人的身份,然而没有切实求证过。

雪重子闻言,皱着眼皮,奚落他:“当然是我。过了这么久你才问这个问题,眼力价儿也是不怎么样。”

宫子羽微微愣住。果然,他才是真正的雪重子。

回忆一瞬翻涌,雪重子看向远处的山岚,他仰着头:“你说过要带去外面的世界看海、看花灯、看大漠孤烟的人也是我。呵呵,男人的嘴。”

宫子羽:“……”

身旁的雪公子理了理袖子,粲然一笑:“我就只是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书童而已,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学拂雪三式需要学七年那么久……”

宫子羽又想到了什么,指着雪重子问:“那他呢?他学了多久?”

雪重子:“四年。”

宫子羽嘲讽道:“那也不快啊,我还以为他天资多么惊人呢。”

雪公子接过话:“他花了四年,创造出了这套拂雪三式的刀法,取代了之前旧的雪家刀法。”

听罢,宫子羽彻底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雪重子的成就如此高,面前那张年少的脸看上去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宫子羽,”雪重子忽然喊他名字,他才是真正的雪宫公子,此刻语气带着郑重和严肃,“你已经身居执刃之位,别辜负你父亲对你寄予的重望才是……”

宫子羽却敛下眉眼,心中摇摆,不自信起来:“我父亲从来就没有对我寄予众望,他的期望都在哥哥身上,我成为执刃,也只是因为……因为宫门的突发变故而已……”

雪重子却坚决地否定道:“你错了。你父亲对你,用心良苦,寄望至深,金繁就是证明。”

宫子羽疑惑道:“金繁?”

这时,一旁的雪公子开了口,忍不住要点醒宫子羽:“你就不奇怪吗?宫门之中,唯有执刃、一宫之主、长老以及继任少主才能够有资格身边配备贴身的玉阶侍卫,你之前是何身份,怎么可能让金繁从小跟随你左右?”

“可能父亲只是想要放一个绿玉侍卫在我身边盯着我,别在宫门外给他惹麻烦吧……”宫子羽犹豫了片刻,幽幽猜测道。

雪公子摇着头:“你真的认为一个普通的绿玉侍卫就能够知晓三域试炼的全部内容吗?”

“什么意思?”宫子羽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没有把怀疑说出来,只说,“在前山活动的都是绿玉侍,只有在长老院和后山的侍卫才是黄玉侍啊……”

雪重子道:“当年老执刃是顶住长老们的压力,好不容易让他们同意把金繁调到你身边。老执刃把你的安危看得和宫门乃至整个山谷同样重要。”

所以……宫子羽心里一颤,才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金繁……竟然是黄玉侍卫?”

雪重子和雪公子互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但看他们的神情,宫子羽并没有猜对。

最终,雪重子缓缓开口。

“他是红玉侍卫……宫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个红玉侍卫……”

宫子羽内心大震。

那一年,大雪漫天,千里冰封。

白茫茫一片的雪宫庭院里,围着很多人。

彼时,年少的金繁跪在院里,他齿白眉青,满眼含泪,然后慢慢摘下自己手背上的红玉,放在额头贴了一下。少年的面容带着稚气却刚毅,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不肯抬手去擦,紧紧咬着牙沉默,双手捧着,把红玉上交。

然后,他接过了雪长老递给他的那枚绿玉。

雪路难行,他的脚步却格外坚定。

宫鸿羽带着少年金繁来到羽宫,他第一次出现在宫子羽面前。

同样是少年的宫子羽正在庭院里和宫紫商追逐玩闹,一旁的宫唤羽正在练习刀法。宫子羽见了这个意气昂扬的陌生伙伴,兴冲冲地跑过来,把手上正在玩的球递给他,拉着他的手要去一起玩。

而那时的金繁却冷冷地甩开他的手,走到庭院边上,握刀站岗,一语不发,身姿挺拔。

从那一刻起,那个最年轻也最前途无量的红玉侍卫就成了宫子羽贴身的绿玉侍卫,一生尽忠,守他平安,护他安危。

不知不觉,雪下得跟当年一样大了。

雪重子告诉宫子羽:“你父亲让金繁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经过试炼获得的红玉资格,降低为最次等的绿玉侍,从小侍奉你左右,这还不能证明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吗?”

黑夜来临,灯火亮起,幽邃的无月之夜。

云为衫的房间点起了烛火,来回走动的人影映到窗上,显得孤独。。

房间门口数个持刀侍卫严肃地守着,房门依然被锁。

侍女和仆人从窗口把饭菜递进去。

庭院的高树之上,幽黑的树影里,金繁蹲在树上,一动不动地监视着云为衫的房间。

冷风吹过,他毫不动摇,看着廊檐下仆人端送给云为衫的饭菜。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此刻已经饥肠辘辘,但目光依然坚定地驻守着,看着屋内人影的一举一动。

他不允许宫子羽犯险,所以一刻都没有松懈。

雪宫深处,宫子羽辗转反侧,脑海里回荡着雪公子后来说的那句话。

他说——

“为了衬得上你那个一等一的侍卫,宫子羽,你也要做个一等一的执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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