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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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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心法不止一种,云为衫听了神色有异。

宫子羽看着面前有些茫然的脸,解释道:“单单我们宫门自创的内功心法就有三种,再加上祖辈浴血江湖多年,收获的顶级心法也很多,甚至有一些武林大派早年间失传的心法秘术,宫门内部也有收录,只是我们不被允许修炼而已……”

云为衫问:“那公子修炼的是哪种?”

“融雪心经。”说着,宫子羽的眼神低了下去。

“从未听过这门心法……”

宫子羽黯然:“这是宫门独创心法,就算在宫门里,练的人也很少……”

他十岁的时候就开始练习这门心法。

那年他根基不稳,怯怯地在大雪皑皑的庭院里蹲着马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春衫。

等到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爹爹……太冷了,我快要冻死了。”

父亲站在一旁,告诉他:“不想挨冻就按照口诀运功……”

明明是可以抵御寒冷的心法,但他还是很迷茫:“口诀我早就记住了,可……可还是不会……我冷……”

“这么娇气,不配做我宫鸿羽的儿子。你看看哥哥是怎么练功的。”

父亲的责骂声入耳,他侧头,不远处,哥哥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庭院里练刀,他悟性高,进步神速,丝毫不惧寒冷。很快宫子羽的鼻头眼睛都冻红了,眼泪冒出了泪水。

可父亲还是很严厉:“不准哭,继续练。”

他便颤抖着,尝试运功练习:“寒……寒气云霄入,收发当自如……合和汇丹田,雪落心不减,双落风门穴,气脉三分悬……”

宫子羽一边回忆,一边将心法喃喃出来:“……双落风门穴,气脉三分悬……”

听他说完,云为衫表情惊喜:“那太好了!说明这个心法就可破寒冰莲池!”

“不好……”宫子羽却沉着脸,苦恼道,“我的内功连冬日寒风都抵挡不住,更别提潜到寒冰池底了……”

他底子不好,根基也不足,想到这里,宫子羽浑身都有些难受。云为衫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收起了心底的雀跃。

宫子羽坦言:“母亲去世后,父亲对我就变得严苛、冷酷,明知道我畏寒,却总强迫我在冰天雪地里练功。所以,对于融雪心经的修行,我一直都很抵触……后来就半途荒废了……”

云为衫听罢,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只是无声地拿起姜茶。

“姜茶有些冷了,我去帮你热一热。”

宫子羽拉住她,接过已经冷掉的姜茶,一饮而尽:“这一点冷,我还是不怕的。”

云为衫本应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或者继续询问关于心法的事,而这一刻她读懂了他眼睛里的落寞,一开口就变成了安慰:“公子是不是认为老执刃对你太过无情了……”

宫子羽一声轻轻的叹息,算是默认。

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宫门人尽皆知,这却是宫子羽第一次跟她提及原因。

云为衫顿了顿,问他:“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父亲遭遇海难吗?”

“当然记得。”宫子羽回忆起什么,嘴角重新带笑,“当时还误会你了,以为你要用河灯,传什么消息出去呢。”

云为衫躲开宫子羽直视的目光:“父亲去世后,母亲独力撑起了整个家,从那个时候开始,曾经对我宠爱有加的母亲也变得严苛起来……”

宫子羽的表情微微一动,他也是母亲过世以后,一向温厚的父亲就开始变得严厉。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明白原因,以为是他长大了,越来越顽劣,功底越来越不足,父亲才开始对他嫌弃。又或者是因为母亲,父亲心里不为人知的惆怅难以宣泄。

他认真听着云为衫每一个字句,仿佛她的故事里也藏着自己的影子。

“是不是跟你的处境很像?年少时候的我,可以跟着义母拙梅学剑、练武、骑马……飒爽得像个男儿……而之后,母亲就开始逼迫我学习女德,每日钻研女红绣功、琴棋书画……”

云之羽呢喃着,她嘴里的过往都是假的,是为了安慰宫子羽编造的谎言,然而眉间的动容印得很深,那些真正的记忆,随着她的话,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

是她在无锋没日没夜训练的日子。

她们从无辜天真的孩子到被迫争夺缠斗,在寒风冷雨灌入的瓮井里厮杀。

寒鸦肆站在一边看着她和另一个女孩在泥浆里扭打,她们赤手空拳,近身肉搏,拳拳到肉,苦不堪言。

云为衫强忍着翻涌的思绪,絮絮叨叨地道:“母亲说,拙梅剑法超群却凄苦一生,学武不能自保,但嫁户好人家可以庇佑全族……我母亲每日对我灌输,女人活着,没办法只靠自己……后来,我就渐渐放弃了,接受了自己就是母亲攀龙附凤的工具人。”

眼前,云为衫的面容变得麻木,如同回忆里那样。

她从一个稚童到成为无锋的杀人工具,正是豆蔻年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放弃了挣扎,甚至不愿再去看一眼初升的太阳,变得麻木不仁。

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坐在石室冰冷的地上,无锋的细剑跌落在旁,身上的伤口早就没有知觉了,只有心脏还在机械的跳动。

直到云雀跑来找她,两个人坐在一起,云雀悄悄从衣服里捧出一手心漂亮娇艳的花朵给她看,花朵带着露水,芬芳而鲜活。

她们看着花朵,才终于觉得,黑暗之下、苦寒之处,原来也是有生机的。

那时她见云雀在笑,被冷雨冻得僵硬的面颊也跟着笑了,仿佛训练的苦楚暂时得以缓解。

宫子羽安安静静地听着,云为衫的声音细缓而轻柔,殊途同归的故事让他眸色灼灼。

云为衫下意识轻抚了一下胸口,仿佛那里突然空了一块,让她带着悲怆的神色:“但人生只有一次,就应该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一只云雀,就应该在空谷中啼叫,听雨声,闻花香,而不是在铁笼里承欢而歌。所以我对母亲说,我只想为自己而活,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

为自己而活吗?

云为衫这样说,却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讽刺得可怕。

在无锋时,她出过错,也反抗过。寒鸦肆转身扫腿,剑鞘狠狠打在她的膝盖后窝处。

她立刻跪地,表情痛苦,嘴角带着血。

寒鸦肆的剑贴在她脸上。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

她恨道:“既然我没资格说不,那我苦练这些干什么?”

“你现在的苦练,就是为了有一天你可以对别人说不。”

隔着遥远的过往,此刻她的眼里早就没了那时候的不甘和恨。

她表情的异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宫子羽没有捕捉到,听到她说想为自己而活,他只是叹息:“所以你才一直想要从宫门逃走……”

云为衫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她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我明白,母亲不过是担心我们一家只剩女子,再没有替我们撑起一方天地之人。母亲怕我以后受人欺负……”

本不忍再掀开那些看似早就愈合的伤疤,但某些冰冷的话语、残酷的真相还是狠狠扎在她心底,像一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的细微木屑,一触即痛。

寒鸦肆对她冷酷地说:“你的命是无锋给的,一身本事也是无锋给的,活着,就必须对无锋有用,死,也必须对无锋有用。”

那时她冷眼以对:“我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但我至少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死。”

“你可以,但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

“因为你还有云雀……只要这世间还有你所爱之人,你就不敢。如果想要没有软肋,就必须谁都不爱。”

没有爱,就没有弱点。

只有强大,才能活下去。

角宫里,上官浅房间的窗户合上了,不知何时,风已经停了。

冷汗终于干透,薄薄的水衣贴着皮肤,有些黏腻和冷。

上官浅觉得体内的灼热好了一些,怔忪着一看,手掌因为攥得太紧,掌心被指尖戳破了,冒出血珠。眼前的鲜红与回忆重叠。

寒鸦柒帮她包扎一双带血的手掌。

不记得是第几次胜利,她满手鲜血,满目红光,她说:“这世间早就没有我所爱之人了。所以,我没有软肋。”

寒鸦柒却道:“你有。”

她疑惑不解地抬起头,寒鸦柒用手擦掉她嘴角的血,抹在她的嘴唇上,像鲜红的绛唇,冶艳得惊心动魄。

寒鸦柒说:“你爱你自己。”

风变得柔和,让人也重归平静。

云为衫眼睛微红,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她说:“在母亲眼里,刀光剑影的纷争江湖对一个弱女子来说太过艰难,而宫门就成了她眼里最好的依靠。”

宫门,同样是她最后的机会。

寒鸦肆曾经承诺她:“现在有一个任务,你只要完成,就可以离开无锋,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云为衫扣了扣手指,如同一个竭力抓住什么的动作,再也不肯放手。

她终于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苍冷:“其实父母的关怀是春夜细雨,润物无声。严苛的母亲看我日日苦闷,也会想方设法给我搞一些外面时兴的小玩意儿,让我开心,但她从来不说。”

她何尝不知道,在她伤痕累累的同时,有人给予过她帮助。

心里的伤口很难得到抚慰,但是身体的伤口容易愈合

在无锋走廊里,寒鸦肆交给云雀一个药罐。

她躺在训练室的地上,身上的伤痕还渗着血,双唇龟裂,是云雀把她抬起来,用那个药罐里的药涂抹她的伤口。

云为衫指节一痛,原来是攥得太紧了,她轻轻松开手指,表情也温和下来,仿佛那些沉痛稍纵即逝,很快就消散在此刻的夜风之中。

她说完,看到宫子羽捧着半边脸出神地望着自己,正色起来:“父母逼迫我们长大,并非他们本意,只是希望在他们离世之前,我们能够学会更多的东西,能够平安地立足于这个世间,在他们心里,其实希望我们永远做一个小孩……”

面前的人还是极其安静,云为衫怔了怔:“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宫子羽心中的愁绪早就烟消云散,他笑笑:“没有……我喜欢听你说你之前的日子,听你讲外面的世界……”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出去过?”

宫子羽的目光低低的,像是有些自卑:“嗯……”

“那以后有时间了我陪你去外面看看。”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应,然而下一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眼里的光熄灭了,后背有些刺刺痒痒的微麻。

“但我背上……”

云为衫疑惑:“嗯?”

宫子羽躲闪着改口道:“但我背上了执刃这个重担,可能没那么自由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云为衫想着宫子羽之前的话,突然回到正题上。

她正襟危坐起来:“我想到了!公子方才说老执刃总是让你在冰天雪地里修习融雪心经,我猜想,其实是为了让你事半功倍!”

宫子羽一愣。

“我不敢妄自揣测老执刃的想法,但是我确实听义母说过,至阳功法就要在至寒之地修行,而至阴之力则应当身处灼烧之所……”

“这我还第一次听说……”

“嗯,我当时也不懂。义母和我解释,说不会武功的常人在遭遇寒冷时就会忍不住跑跑跳跳,让身体发热流汗,抵抗严寒……而会内功之人则会不自觉地催动内力不停运转,以抗击寒意,日积月累,功力自然大增……”

宫子羽“嘶”了一声,看着房间里早已融化的冰桶:“你这么一说,想要过寒冰莲池这一关,我这泡冰水的主意还歪打正着了?”

云为衫若有所思道:“公子不日就要再次出发,想要靠这点冰水之寒激发出你的内力,恐怕不够……”

宫子羽突发奇想:“那我今晚就去雪宫庭院的湖里睡怎么样?”

云为衫:“……”

宫子羽讪讪地笑:“我就活跃一下气氛……”

“冰水只是体外之寒,泡冰水是皮毛之功,况且短短数日根本无法让内功突飞猛进……”

“体外之寒?那怎么办?把冰嚼碎了吃进肚子里去吗?”

宫子羽有些丧气。

刚要开口,云为衫突然一阵腹痛,让她脸色瞬间苍白,半月之蝇那股灼烧之劲又来了,她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了汗珠。

宫子羽看着大汗淋漓的云为衫,有些意外:“云姑娘,你很热吗?我这屋子放了这么多冰块,不应该啊……”

云为衫摇头:“没事……”

勉强压制着死誓在体内呼之欲出的炽烈,闭了闭眼睛,下一秒,云为衫意识到了什么。

半月之蝇令她承受烧灼之苦,属于至烈之毒……

等她重新抬起头看向宫子羽时,目光有些激动。

“冰块、积雪确实都是体外之寒,但如果是体内之毒呢?至烈之毒,人服下会如同身处炼狱之中,承受灼烧、痛苦,而至阴之毒则会令人感受到砭骨刺髓之寒。公子本就是难得一见的极寒体质,若配合至阴之毒,就等于把你的身体变成一个冰窖,坐卧行立,昼夜晨昏,时时刻刻都在运行功力以抵抗寒毒,短期内功力一定大增……”

她的分析很准确,然而宫子羽听完后表情却有些复杂。

“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你说得都对,这种至寒之毒,宫门里少说也能找出三五种来……但是……”

他犹豫得五官像是拧在一起,云为衫有些不解:“但是什么?”

“但是我长期服用百草萃,毒药对我无效……”

百草萃是宫门之药,百毒不侵。

云为衫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就暂停服用,闯过第一关再继续呢?”

然而她说完,空气陷入久久的死寂,宫子羽眉间纠结,目光转向别处。

云为衫起初不解,但很快她明白过来,立刻低头:“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

宫子羽坦言:“宫门刚刚——”

云为衫接过他的话说下去:“宫门刚刚发生变故,月长老遇刺,老执刃和前少主也是死于中毒,而我却在这个时候让你断然停服百草萃……我太蠢了……”

见她两眼垂下,宫子羽忙道:“别这么说。”

转念一想,就算他决定一试,也未必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他继续说:“宫门所有毒药、解药都由宫远徵统一管理、分配,领取、使用、消耗存余都会被严格记录,他断然不会让我无理由地领取一味至寒之毒……”

就算他说明缘由,事关他的试炼,宫远徵巴不得他失败,又怎么会不诸多阻挠?

云为衫突然张了张口,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你想说什么,你说。”

她还是摇头。

“我相信你,你有任何话,都可以和我说。”

云为衫这才迟疑着出口:“我义母拙梅,这几年练功的时候急于求成,导致怒火攻心,她就常年配制一种大寒之毒用来控制她体内的虚火浮气,说是以毒攻毒。”

话音刚落,宫子羽就急切问:“你会配制吗?”

“羽公子……”云为衫轻轻抿唇。

“你只要告诉我你会不会配制就行。选择相信你,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用担忧。”

她肯定地点点头:“会。”

“那走,我们一起去医馆。”

云为衫起身,抓住他手腕:“你不能去,你去了,这至寒之毒就配不成了。”

“为何?”

“公子现在贵为执刃,走到哪里都太过惹眼,何况公子正在试炼之期,宫门又是动荡之际……医馆是宫远徵的权职所在,若公子现身,必然引起揣度和阻力……”

她的话不无道理,宫子羽为难起来。

云为衫从容道:“如果公子相信我,那我替公子去。”

“好。”

宫子羽没有一丝犹豫,等云为衫正要出门,他又叫住她:“等一下。”

“怎么了?”

宫子羽走上去,他信任云为衫,却不能让她涉险。

弯起眼角,他笑了一下:“我还没交代完呢。你知道入夜之后宫门的警戒有多严吗?你看不见的地方,暗哨暗岗星罗棋布,树影墙后的毒箭毒针可不长眼睛。”

说完,宫子羽起身走向书案,从一堆图纸里找出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图:“这是从这里到医馆的警戒路线和暗哨布局图,你尽量避开,不要引起麻烦。”他把图纸卷起来,递过去,“拿着,自己当心。”

云为衫看着手里的宫门机密,这么重要而清晰的地图被轻易地交到她手里,心跳突然变快,又重重地一沉。

悬月当空,云为衫疾步行走在夜间的宫门内。暗哨隐匿在各处,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动。她按照地图所示,走过廊桥,医馆已经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突然,一支锐利的铁箭从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射出,钉在她的脚前方半寸之处。

黑暗里,看不见任何人影,但可以听见人声厉声询问:“何人夜行?!”

云为衫缓慢举起手,亮出右手所持的绿玉。

“执刃新任绿玉侍卫云为衫,奉命前往医馆,取些安神的汤药。”

黑暗里的男声低沉:“今夜宫门警戒,你取完东西速速返回。”

云为衫低眉敛目:“是。”

历史久远的木桥在寂夜里随着她的脚步吱嘎吱嘎地响,云为衫走进了医馆,来到了药材库。

药材库非常大,三进院子,周围是顶天立地的药柜,药材毒株分门别类,整理严谨。

云为衫看着柜子上的药名,一个一个找过去。

脑海中闪过一丝思绪,她想着寒鸦肆曾经告诉她的话。

在无锋训练室里,寒鸦肆指着桌案上一排盛放在白纸里的药材——

“如果半月之蝇的灼烧之苦太过难熬……你可以用这几味药煎煮成茶……”

“在这个配方上,再加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和内有冬虫的琥珀作为药引,放上朱砂和硝石,用半熟之水煎煮,就可以得到一剂极寒之毒……”

此刻,云为衫手持一根蜡烛,在放草药的暗格里仔细翻找,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断取出药材。

她低声:“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内有冬虫的琥珀……”

医馆的另一边,诊疗室里,存放医案的隔间露出微光。

此刻,一个侍卫正提着铜灯,站在宫远徵身后帮他照明,宫远徵在存放医案的书架间穿梭寻找着,看上去那些架子上的陈列有些久远了,扬起簌簌灰尘。

宫远徵伸手拿下一本医案,医案封面写的是“姑苏杨氏”,只见封面底部的小角落画着一株细小的兰花。

那正是宫子羽生母兰夫人的医案。

宫远徵面色一喜,翻开医案,照着上面久远的字迹,小声念了出来:“姑苏杨……有晕症,所以导致早产……”

他翻到最后一页,找到医案的签字大夫落款。

宫远徵低声自语,读出那个大夫的名字:“荆芥。”

他拿着医案的手捏了捏,笑了笑:“不愧是老执刃,确实能以假乱真……”

刚说完,他的表情很快就变了,仔细闻着空气里传来的气味。

“有人在煎药?”

说完,他弹指,侍卫手里的铜灯灭了,屋内只剩下清冷的月光。

宫远徵示意侍卫留在原地,而他轻声移步,戴上金丝手套,朝药房走去。

煎药的地方冒出热烟,云为衫捡好了药,又把锅里熬至只剩少许的药水倒进一个瓷碗,瓷碗的碗口有个漏嘴,她拿起碗,往随身带来的瓷瓶里倒。

就在这时,一把冰凉的刀刃突然从身后搭在她的脖子上。

云为衫丝毫没有察觉那人影是何时形如鬼魅般到她身后的,不禁心里惊骇。

“放下药瓶。”宫远徵冷冷地说,“不然,刀刃无眼。”

云为衫停手,脖子上的刀刃也随之松开,她转过身,刀刃还是横在她己眼前。

看清楚来人,宫远徵讶异一笑:“原来是云为衫姑娘,三更半夜,你在药房里鬼鬼祟祟的,所为何事?”

云为衫泰然自若道:“我奉执刃之命前来医馆,何来鬼祟之说?沿路侍卫全都知情,并且为我指路,如若不信,徵公子可以前去询问。”

“他们知道你来医馆,但知道你来干什么吗?”

“我来帮执刃大人配一些安神的汤药。”

说着,她示意了一下旁边倒了一半的药汁,药锅里还冒着未散的余烟。

宫远徵逼近她:“未经允许擅自闯入药房者,徵宫可以斩于刀下。你可知道?”

云为衫反问:“执刃的允许,不算吗?”

宫远徵被噎住了,不甘心地收回了刀刃。

他走上前,拿起药瓶,又靠近云为衫闻了闻:“衣服上有朱砂的痕迹,汤药里有硝石的气味……”直接上手拿起煎锅里的药渣,将残余药材捏起来看了看,很快得到答案,“还有山栀……呵,云姑娘,这几样东西,可不是什么安神之物啊……你是在配毒。”

宫远徵的目光如野兽般游移:她竟然敢在宫门制毒?

云为衫扫一眼宫远徵,从容对答:“宫门族人皆服用徵公子亲自调配的百草萃,毒药能有何用?除非你的百草萃有问题……”

宫远徵脸色微怒:“伸出手来。”

云为衫淡然地伸出掌心。

腰间的壶口打开,宫远徵放上一只黑色的虫,说道:“在你手心的蛊虫,诚实之人不会被它所伤,但若你说出谎言,它就会毫不留情地用毒牙扎进你的皮肤……告诉我,你弄这毒药是要害谁?是我,还是我哥?……”说着又突然冷笑,“又或者说,是想毒死宫子羽?”

云为衫目色静静地看着宫远徵:“都说徵公子是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没想到心智如此幼稚。这世间若真有蛊虫,在贾管事和你对质那天,你早就拿出来自证清白了,又怎么会沦落到被长老们关进地牢?”

宫远徵一愣,云为衫已经把手上的虫子轻轻丢到地上,丝毫没有上当。

“你没有上官浅漂亮,但好像比她聪明一些。”宫远徵没在意她把他的虫子丢了,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见云为衫不说话,宫远徵的目光重新冰冷:“但对我来说,漂亮和聪明都没有用。”

他把那瓶药端起来,递给云为衫:“喝一半。”

云为衫拒绝:“这是帮执刃大人准备的汤药,我不能喝。”

“安神之物,你怕什么?”

药瓶直接推到了她嘴边。

云为衫脸色微变:“我没有资格喝执刃大人的汤药。”

宫远徵森然冷笑:“我这里药材很多,再帮你原样煎煮一份送去羽宫就是。这医馆是我徵宫管辖,从这里出去的东西万一把羽公子喝坏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听罢,云为衫只好接过药瓶,张嘴喝掉小半,她轻轻擦掉嘴角的药迹:“可以了吗?”

见她毫无异样,宫远徵无声无息地思索着。

他不再阻拦,只是静默。于是云为衫把瓷瓶盖好,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云为衫感觉到身后传来刀刃破风之声,她立即闪身后退,险些避过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徵公子,你想干什么?我好歹也是执刃夫人!”

宫远徵的刀刃散发寒光,他张狂地一笑:“执刃夫人?哈哈,我连执刃都不认,何况你这个夫人,你也配!”

来了他的医馆,就没有轻易出去的道理,羽宫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宫远徵不由分说就要进攻。

云为衫急了:“不管我是谁,若真在你手上出事,你说得清吗?!”

“有什么说不清的?月黑风高,无灯无火,我在医馆之中发现一个盗窃毒药之人,将其斩杀,其后才发现盗药之人乃是羽宫的准新娘,我何罪之有?如果再在你尸首上搜出些许毒药,那就更加没人可以怪我先斩后奏。毒药嘛,我身上多的是。”

宫远徵挥刀突进,云为衫被逼到角落,就在宫远徵下死手前一刻,突然听见厉声呵斥。

“放肆!”

刀刃相接,内力迸射,两道人影迅速分开。

宫子羽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金繁,宫远徵不得不停手。宫子羽扯过面前的人,把云为衫护在身后,与宫远徵四目相对。

宫子羽怒气冲冲,盯着宫远徵的目光像燃烧着烈火:“宫远徵,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宫远徵不怒反笑:“宫子羽,你可知道她在做什么!”

“我若不知,就不会赶来护她。”

“好,真好。你告诉我,堂堂执刃,派自己尚未成亲的妻子半夜潜入医馆,暗中制作毒药,是要给谁用?”

“我是执刃,不需要和你交代。”

宫子羽全然不顾宫远徵的追问,拉着云为衫走出医馆。见宫远徵还想往前阻拦,金繁早已抢先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宫远徵看着远去的二人,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只能狠狠地咬牙。

回羽宫的路上,宫子羽提着灯走在前面,但他的灯照向身后的云为衫。

云为衫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有些出神,走在他的背后,有种安全感,人突然会轻松许多。

“羽公子。”她轻轻叫住他。

铜灯散发出的柔和暖光在夜色里勾勒出他清晰的面容。

“公子刚才是一直在医馆外等我吗?”

宫子羽点了点头:“嗯,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所以就跟了过来。近日夜里戒备森严,怕你遇到什么麻烦……听到里面传出了打斗声,我就带着金繁冲进去了。”

幸好他跟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为衫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多谢公子。”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了药瓶,“公子,药已经配好了,只是剂量有些不够,我明日再去配些……”

宫子羽奇怪:“是库房药材不足了吗?”

“宫门药房储备,应有尽有,只是刚刚宫远徵为了让我自证这不是害人的毒药,命我喝下了一半。”

宫子羽的眉心皱起,宫远徵竟然逼她喝药?这可是极寒之物,她怎么承受得住?

他细细打量云为衫的脸,唇色明显有些发白,像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强忍着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宫子羽心里刺微地疼,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咬掉塞子,说道:“伸手。”

云为衫听话地伸过手掌,他倒出三粒药丸在她手心。

“这是?”

“百草萃。”

云为衫非常意外:“这么贵重的东西,公子,你给我——”

宫子羽打断她:“江湖传言,说一颗宫门秘药百草萃价值黄金十两,然而有价无市,从来没人可以买到真正的百草萃。但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从小就熟识的寻常之物。你现在服下,应该可以清除你刚刚替我承受的极寒之毒。虽然百草萃最好的药效是每日服用,在中毒之前抵御毒性侵袭,但是,中毒后如果能及时服下,也可以发挥大部分的效用。”

云为衫的表情有些异样:“这毒虽然令人极寒、煎熬,但并不致命,难受一晚上也就过去了。这百草萃,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此贵重的东西,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用在你身上,任何东西都不浪费。”宫子羽说得认真,眸光漆漆地望着云为衫。

她自是听得明白他话里的真挚,不由得觉得面颊有些热。

宫子羽轻咳一声,略微拘谨起来,英俊的脸在夜色里也看得出微微泛红。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而且,按照我们的计划,本来就需要停服几日,与其浪费、丢掉,不如给你。哎呀,别再说了,快些服下吧。”

云为衫抬手将药丸送到口中,却趁着宫子羽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时,将手中的药丸停在嘴边,她做出假意吞服的动作,实则将药丸藏进了衣服里。

没走两步的宫子羽突然回身,看着云为衫,他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云为衫心里一紧,以为他看到了自己藏药的小动作,手在后背紧张地捏了起来。

“怎么了?”她虚虚地问了一声。

宫子羽柔声说:“天色昏暗,我带你走。”

云为衫怔了怔,感觉到心里一阵软绵绵的酸楚。

树影横斜,风声在夜色里低语。

错综复杂的重门深院里,宫子羽牵着云为衫,一灯二人,在夜色中安静前行。

光影暗淡处,他却没有看到身后的云为衫眼眶被风吹得发红。

角宫,下人又换过一支灯烛,房内更亮了。

宫尚角仍在翻看名册,宫远徵阴沉着脸推门而进。

“怎么了?”看他一脸郁闷,宫尚角问。

宫远徵怒气未消,胸口起伏:“我在药房撞到了云为衫,抓她制毒抓个现行,结果宫子羽冲我耍执刃的威风,生生把她带走了。”

听他这样说,宫尚角的眼睛微微一亮,合上名册,抬起头:“云为衫?制毒?”

“没错,我看了她的药渣,有山栀、炙甘草、冬虫琥珀……煎煮时还配了朱砂和硝石,这分明就是要配极寒的至阴之毒啊。”

“煮成黑乎乎的一团药渣了,你还看得分明原来的药材?”

宫远徵有些得意:“哥,别人当然分不清楚,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宫子羽知道云为衫在配制毒药吗?”宫尚角放下了手中的名册。

“那个蠢货,不知道也会说知道。哥,你是没看到他护着云为衫那个样子,呵——”想到宫子羽方才与自己兵刃相接的样子,宫远徵嘴角露出讥讽。

宫尚角心念直转,不经意笑了一下:“云为衫是想要帮宫子羽过第一关的寒冰莲池。”

“过寒冰莲池?这又是什么?”宫远徵有些愣住。

“寒冰莲池是三域试炼的第一关。”

宫远徵没想到这事儿跟试炼有关,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开心:“哥……按照宫门规定,你好像不应该透露给我吧……”

“你犯的宫门家规还少吗?而且我也没透露什么啊。”宫尚角略带纵容地挑他一眼,重新垂下眼睛。

“嘿嘿,哥,你对我真好。”宫远徵看起来还是很雀跃,“哥,那寒冰莲池是什么来头啊,听起来有些神秘。”

宫尚角放下手里的名册:“这你就别打听了。等到你成年弱冠之后,前往后山闯关试炼,到时便知。”

“简单,我肯定不会像宫子羽那个废物困在里面三四天都出不来。”

宫尚角嘴角虽然含笑,但目光有些严厉:“我当初在里面困了十二天。”

“嘿嘿……嘿嘿……”宫远徵尴尬地低头喝茶,“不过,哥,我又不想做执刃,你做就好了。所以,这后山试炼,不去也罢。”

“你必须去。如果想要日后不被人欺负,就得去。”

宫远徵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听哥的。”

想了想,宫远徵总觉得可疑,觉得不吐不快:“对了,哥,云为衫配药的药方非常复杂,并非寻常人家能够掌握,而且我刚刚和她交手了,她的功夫并不差,我感觉她不像是梨溪镇的云家小姐。”

一个大家闺秀,不仅习武,还懂配药,怎么想都很可疑。

宫尚角却早有所料一般:“她当然不是云家小姐。只是目前她的身份没有任何破绽,加上宫子羽死命护她,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动她分毫。”他目光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森冷,“不过冬日里霜露重,夜路走多了,自然会湿鞋。”

宫远徵同样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宫子羽房间的桌面上摆着那个装药的瓷瓶,此刻已经空了,这药起效很快,宫子羽盘腿坐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但还是瑟瑟发抖。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可以看到他的周身散发出运行内功的气息,头顶若有若无的白雾,像是寒气,又像是热气。

一炷香之前,他和云为衫在回来的路上,两人牵手而行。

宫子羽感受到手心里的温度,不由得说:“我的手是不是有些冷啊……我自幼怕寒,身体温度一直比旁人低一些。倒是云姑娘,双手炙热,让我很是羡慕。”

云为衫笑:“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老人们都说,手心手心,手热的人,心也热。”

“羽公子面冷心热,我能感觉到,和我正好相反,我反倒是有些羡慕羽公子。”

宫子羽玩笑道:“相反?那你是面热心冷吗?”

云为衫忽然抿起唇,看着脚下延伸而去的路面,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宫子羽见状,把云为衫的手抓得更紧一些,他轻轻地说:“能焐热的。”

无论她的心冷不冷、有多冷,都可以焐热的。

宫子羽收回思绪,专心练功。

另一间灯光幽微的房间里,云为衫还未睡下。

她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那三颗百草萃,耳边同样回荡着宫子羽的声音。

“能焐热的。”

云为衫心里一悸,合上手掌,把百草萃放在一个油纸里包起来,连同宫子羽给她的那份地图,一并放到衣柜里的衣服下面。

翌日,天蒙蒙亮,碎云朵朵,扇状铺开,清晰,隐约是个好天气。

宫子羽抖擞精神,打开房门。金繁和宫紫商已在外守候许久。

金繁看见宫子羽脸上一改昨日的消沉,双眼透着坚定,心里一阵欣慰:“执刃看起来精神很好,感觉应该对寒冰莲池很有信心了吧?”

宫紫商眉飞色舞:“那当然,云姑娘昨晚在你房间待了大半夜,功不可没啊。”

见她故意挤眉弄眼,宫子羽双颊一烫:“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了龌龊。我和阿云只是单纯地谈心,聊聊理想,说说人生。”

“我也没说你们干别的啊,啧啧啧,看把你急得。”

宫子羽被堵得无语,转身就走:“我去后山了。再见。金繁,我交给你的事儿,别忘了!”

他给金繁打了个眼色,金繁使劲点头,两人打着哑谜,让宫紫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交给金繁什么任务,

安静的庭院里,落叶萧萧。

宫子羽去了后山,羽宫清冷了不少,光线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突然,雾姬夫人的房间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一扇窗户从屋内被轻轻放下。

宫远徵朝外打量了一眼,伸手放下了窗户。他是偷偷进来的,无人察觉,他小心翼翼地回身扫视着屋内环境。。

恰好这时金繁路过雾姬夫人房间窗外。

屋内的宫远徵看见窗纸上的人影,立刻蹲下,动作很轻,但还是发出了几乎弱不可闻的衣服布料摩擦的声响。

金繁听觉敏锐,耳朵一动,在窗前停下来,本能引发了警觉。

他拉开窗户,见屋内空无人影,他对屋子里说话:“雾姬夫人?”屋内无人应答。

金繁又询问了一声:“雾姬夫人?”

还是没有声响。

于是金繁放下窗户,朝门口走去。

他推开门,屋内静谧得极不寻常,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步履很轻,神色戒备。宫远徵早已闪身,躲在金繁看不见的一个死角,他戴着蝉翼手套的手上拿着几枚发着黑光的暗器。

查探了片刻,金繁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因为他从书案上的铜镜里看见了藏身在高柜背后的宫远徵,而宫远徵手上的暗器正蓄势待发。

金繁摇摇头,若无其事地说:“看来雾姬夫人忘记关窗户了。”

说完,他轻轻地走到窗户前,把窗闩放下,然后自然地离开了。

半晌,宫远徵移动到窗前,稍微挑开一道窗缝,从缝隙里,看见金繁的背影已经走远。

他眼角露出蔑视,轻轻笑了笑:“算你命大。”

接着,他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只见册子封面上同样写着“姑苏杨氏”,同样的,封面的角落也画着一片花瓣,只是年代久远,墨迹晕染开了,看不真切。

宫远徵翻看了一下,册子上面同样记录了一名孕妇从怀孕至生产期间的各项信息。

“孕妇身体康健,足月生产……”

他暗暗念出上面的字,然后翻到最后一页,看着大夫的签名落款。

“荆芥……原来这才是兰夫人真正的医案……”

宫远徵把医案收好,暗自欢欣:“藏木于林,隐水于海,确实聪明。”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宫远徵表情满意,他拉开门出去,迎面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徵公子!”

宫远徵侧过头,看见持刀的金繁,这才明白他根本没走,而是一直等在门外。

阳光穿出云层,窗户像是睁开了眼睛,瞬间一亮。云为衫伏在安上,精心绘制着宫门地图。

她在宫门前山的一整块地方后面圈出了另一大片地域,写上“后山”二字。

忽然,她听到外面庭院传来打斗声。

宫远徵和金繁过招,异常激烈。衣袂翻飞起舞,落叶四处翻飞,刀光闪闪,呼呼生风,每一招奔向对方要害。

宫远徵的武功不俗,可令人意外的是,金繁却更胜一筹。只见金繁的长刀密不透风,,竟然完全压制住了宫远徵。

倒是宫远徵显得有些狼狈:“区区一个绿玉侍卫,竟敢对徵宫宫主下杀手?你反了你!”

金繁持刀步步紧逼:“你擅闯羽宫,私自盗窃,我身为羽宫护卫,当然有资格拿你!”

不知道对方偷来羽宫有何目的,但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定然不是好事,金繁心里警铃大作。

宫远徵冷笑:“就凭你?”

锋芒毕现,刀刃相击,金繁再次出招,快如闪电的交手中间,金繁突然一个旋身,转到宫远徵身后,用刀背击倒他,那一下用了死力,宫远徵吃痛倒地,怀里医案掉落出来。

金繁注意到掉落的东西,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宫远徵先行一步拿起,金繁只拽住了一角。

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医案,谁都不愿松手,金繁一边挥舞手中的刀一边捏紧医案。宫远徵飞身离开,随着“嘶啦”一声,医案被撕成了两半。

失了力,宫远徵和金繁迅速弹开,手中各有一半。

趁着金繁分神的瞬间,宫远徵也知道继续纠缠无益,便拿着那一半医案跑了。

“金繁!”

金繁刚想去追,余光瞥见跑过来的云为衫,只好停下了脚步。

云为衫的目光落到金繁手中的那张残页上:“发生什么了?刚刚那是——”

金繁把手里的半截医案快速放进怀里:“没什么,云姑娘,请回房间,外面不安全。”说完,就脚步匆匆地转身走了。

雪宫里,天空飘着零星细雪,原本被雪覆盖的地面露出几个清晰的脚印。

雪公子和雪重子此刻正站在院落门口,迎接着从远处走来的宫子羽。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等人走进了,雪公子的目光透着些欣然。

宫子羽颔首:“还要多谢雪公子网开一面,再给我机会。”

“同意让你继续试炼是长老院的决定,并非我们网开一面。”

雪重子背起手,有些老成地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嘘寒问暖:“别客套了,执刃已经耽误数日,还请抓紧。”

比起雪公子露在脸上的喜悦,他表现得更显淡然、漫不经心。

宫子羽刚朝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着雪重子眨了眨眼,了然于心地说了一句:“其实你才是雪公子,对吧?”

雪重子忽然愣住了,只有雪公子在旁边低头憋着笑。

宫子羽没有再多说什么,像是拆穿了一个有趣的谜题,然后留下两人,有些得意地走了。

回到寒冰莲池,寒气刮着耳边而过,宫子羽在寒池边蹲下来,目视着寒气萦绕的池面,心情有些凝重。

他又想起了当年练功的时候一声声抗拒的声音。

“爹爹,太冷了,我受不了了。”

“不是都教过你了吗,不想挨冻就按照口诀运功。”

“可是,可是这么冷,我记不住……”

“这么娇气,你不配当我宫鸿羽的儿子!……宫子羽,你给我回来!你跑去哪儿?!”

宫子羽此刻有些懊悔,要是当年认真一点,坚强一点,听父亲的话好好练功,是不是现在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寒冰莲池表面的莲叶和雪宫庭院湖泊里的莲叶重叠在一起。

宫子羽脑海里的回忆渐渐清晰起来——

当年他误入过雪宫,摔倒在湖边,被冻得直打寒战。他想走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没有路,只有漫天大雪,他只好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蜷缩起来,抱着双腿哭:“这是哪里啊……我想回家……娘,救我……娘,我好想你……”

哭声越来越小,他也越来越冷,直到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他忍不住开始背诵爹爹教他的口诀:“寒……寒气云霄入,收发当自如……合和汇丹田,雪落心不减,双落风门穴,气脉三分悬……”

突然有声音传来:“别哭了,省着点力气,不然更冷。”

他抬起双眼,泪眼蒙眬中,就看见了那两个少年,一个白衣,一个灰衣,而灰衣服的少年看起来年纪大一些。

白衣少年惊讶地说:“他会融雪心经啊?”

灰衣少年也看着他:“看来是羽宫的小孩……”

后来,他被他们带进了温暖的房间,那里有炉灶有柴火,亮堂而温馨。

他暖和不少,乖乖坐在桌子上,灰衣少年在灶台旁忙碌着,白衣少年则坐在他旁边,很快房间里传来阵阵米粥的香味。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除了冷,感觉还像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

所以他奇怪地问:“你们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白衣少年回答:“是啊。”

“这里一直下雪吗?你们不怕冷哦?”

“你会融雪心经,你还怕冷?”

见白衣少年这样说,他便不说话了,转开话题:“那你知道宫门外面的山谷里有花市、有街市、有灯市吗?”

是啊,这里虽然白雪皑皑,美不胜收,但比起外面少了很多乐趣和鲜活。

白衣少年眼中亮起好奇:“这些是什么,听上去很有意思。”

他如数家珍:“这都不算什么哦。我之前听母亲说,出了山谷,外面还有大海,有火山,有沙漠,有很多很多没见过的东西!”

白衣少年露出向往的神情,还想要询问更多,这时候灰衣少年端着两碗粥走过来,拍了拍白衣少年的脑袋,他便低下了头。

见两人不再说话,那时的他还颇为义气,一边喝一边说:“我爹爹是执刃,我哥哥是少主,都好厉害的!等我长大了,我带你们去看海,看花灯,看沙漠里的大骆驼……”

灰衣少年的心智比他成熟许多,听着他稚气的话,认真地看着他:“宫门在这江湖里经历风风雨雨,偏居一隅,一代又一代,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坚持的又是什么,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宫子羽从记忆中回过神,但闭着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角宫,没合紧的门缝里发出一阵闷哼。

宫远徵背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躺在床上,宫尚角在给他涂跌打药。他紧紧握着床边的柱子,药酒擦过瘀青处,他疼得咬紧牙关,引得青筋暴起。

金繁那几招都是死手,让他几乎内伤,宫远徵咬着牙:“区区绿玉侍怎么会如此厉害?”宫远徵一方面是疑惑,一方面怕哥哥笑话,“按他的实力,至少也是个黄玉侍!”

“我回头查一下金繁。”宫尚角涂好药,把宫远徵的衣服拉好。

宫远徵目光里有些愧疚:“哥,医案我只拿到一半,要怎么指证宫子羽——”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宫尚角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目光凝重地转向门口。

门堪堪掩着,宫远徵闭上嘴巴,看向地面的缝隙,那里露出一个虚虚的影子,两人脸上均闪过一丝异常。

房门被迅猛推开,宫尚角闪到门外。

门外庭院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静谧,日光大亮,空无一人。因此,房间门口那一声碗盏碎裂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分明。

人影虚晃,宫尚角再度闪身,贴近了站在门口的上官浅,一把扣住她手腕。托盘和瓷碗摔落,里面的汤汁洒了一地

“宫二先生,你把我拽疼了。”

宫尚角的眼神既冰冷又危险,手依旧没有松开。

方才他与宫远徵说到医案的事,门口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竟是上官浅。

“你偷听了多久?”说完,他看到上官浅手上握着一个瓷瓶,“这是什么?”

上官浅的眉头扭曲,她忍着手里的疼回答:“药油。”

宫尚角眼睛一眯:“你果然在偷听。”

上官浅委屈地弯下唇角:“方才徵公子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带伤,就想着拿瓶药油过来,却不想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一些……”

宫远徵走过来,满脸不悦:“哼,无意?”

她没有继续解释久久站在门口的原因,只是话锋一改,突然说:“角公子,我有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宫尚角幽幽地问:“你听到了多少?”

他的面色依然冷峻,但手已经松开了。

门猛地一下打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宫紫商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一番屋外,发现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才重新把门关上。

她担心有人偷袭,显得格外紧张,然后忧心忡忡地回到金繁身边坐下,拿起半截医案。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第一时间来和我分享,我很感动。”

金繁指了指房间里面挂上的一把铁锁:“但你也用不着在房门里面上锁。我一会儿还要出去的——”

宫紫商用手指比画比画:“我和你,今晚,锁了。”

金繁瞳孔震动,猛地站起来,但身上的伤势立刻让他皱眉,忍痛发出一阵闷哼。

宫紫商一把将他按回凳子:“你浑身是伤,还要折腾!快点,把衣服脱了……”

“什么?”

“我帮你涂药……”宫紫商装得坦坦荡荡。

金繁捂住胸口:“我受的是内伤。”

宫紫商眼前一亮:“是吗?那就让我由内而外——”

金繁站起来,打断她:“我要走了!”

宫紫商立即正襟危坐,讪讪地把桌子上大大小小的药瓶子推到一边,拿起放大镜,对着那半截医案装模作样地研究起来。

“这纸张看上去倒是有些年月了。”说完,她随手翻开医案,念了起来,“怪不得你要来找我,大夫写的字都很潦草,还好我学富五车,胸藏文墨虚若谷……”

说完,宫紫商还挺了挺胸。

金繁立刻把眼挪开,有些无语,但又重新坐回位置上。

宫紫商逐字逐句念起来:“……脾肝同调,以疏肝为主,孕晚期少食滋补,以清淡为宜……这是谁的医案啊?姑苏,姑苏……哎呀,旁边的字被撕掉了。”

“能让宫远徵这么上心的,还有谁?”金繁眼神闪过一丝凝重。

宫紫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

金繁极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执刃!”

宫紫商把医案拍在桌子上,正色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她看了金繁一眼,有些慎重地说,“这不会是宫子羽娘亲的医案吧?!”

金繁思索着,点点头:“我也有此怀疑,他母亲的确是姑苏杨氏……”

宫紫商歪着脑袋想了想:“但不对呀,兰夫人明明因病早产,宫门人尽皆知,这上面却写的是足月产子,这东西是他们捏造的吧?你从哪儿搞来这医案的啊?”

金繁:“是宫远徵从雾姬夫人房里偷出来的。”

宫紫商的脸色倏忽变白了:“他竟然敢偷……”。

金繁喃喃道:“执刃大人进入后山试炼之前就发现了宫尚角和宫远徵几次暗中接触雾姬夫人,因此吩咐我暗中监视。他们平日从不与羽宫的人来往,其中必有蹊跷。”

原来这就是宫子羽交给他的任务。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宫子羽竟然也能心细如发。

但雾姬夫人明明是向着羽宫和宫子羽的,又怎么会与他们牵连在一起?

金繁暗忖着,一旁的宫紫商拍案而起:“他们必然是想要拿执刃大人的身世来做文章……太下作了……我们必须把另一半医案拿回来。”

回廊深处,越靠近雾姬夫人的房间,越能清晰地闻到一室兰香。

此刻,雾姬夫人正站在房间的书架前,看着那块有些蒙尘的角落,似在观察什么。

突然有人敲门,这个时间鲜少有访客。

来人竟然是云为衫,她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雾姬夫人。”

“请进。”

雾姬夫人回过头,看向走进来的云为衫,有些惊讶。

“云为衫姑娘,你找我有事?”

云为衫转身关上门,雾姬夫人还站在书架前,架子上有一个位置空了一块。

然后云为衫轻声询问:“我想问一问,夫人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雾姬夫人面容怔住,下一秒,她猛地出手,身形很快,瞬息之间,她的手指已经掐住了云为衫的脉门。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几乎看不见她是怎么出手的,任凭云为衫反应再快,也难以躲闪。她紧紧扯住云为衫的手臂,眼中射出精光:“你怎么知道我丢了东西?!”

云为衫手下一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雾姬夫人厉声问,捏着云为衫命脉的手又重了几分:“是不是你偷了?说!”

云为衫忍着痛苦,从嘴里轻轻说出两个字:“无名……”

无名?雾姬夫人蓦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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