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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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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铁盒,都沉默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宫子羽的回答。

雪重子的头发、衣服还在滴水,突然,一件厚厚的毛毯裹到他身上。

他本能地惊喜回头:“雪——”但他看见给他厚毯的是云为衫。云为衫看见他的表情,知道他想起了雪公子,轻声说:“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雪重子摇头:“我没事,但为何图纸不见了……”

宫子羽的表情有些异样,眉头紧皱,声音里透着悲伤:“我知道图纸在哪儿。”

众人惊讶,纷纷看向他。

“那你早说啊,还让雪重子下水。为了个破图纸,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就别再折腾活人了吧——”宫远徵正说得起劲,抬起头看见哥哥责备的目光,停住了话头。

宫尚角的目光移向宫子羽,两人对视片刻,宫尚角问:“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吗?”宫子羽点点头,但面上并没有欣慰之色。

宫尚角长叹一口气。宫子羽环视众人说:“图纸,在羽宫。”

众人惊诧,只有云为衫轻轻拉住宫子羽的手握了握。

羽宫地下室一如既往地暗,没有灯,也没有人。

宫子羽独自朝地下室走去,他的呼吸沉重,目光幽深。他回忆起已经逝去的月长老第一次带他去后山密道送他去试炼的场景,恍如隔世——

月长老充满皱纹的手拉起宫子羽,和他慢慢地走着。

“……子羽啊,在你往后的人生里,一定还会遇到很多像这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时候,而且可能那时你已经没有领路之人,孤身于黑暗之中……但即使再艰难,你也必须做出正确的决断,必须勇敢前行,因为你肩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运,而是整个宫门、全族人的未来……”

回忆远去,宫子羽走到亮灯处,他的面容从黑暗中浮现。他轻轻擦掉眼睛里的泪水,带着微笑走到哥哥床前。

宫唤羽已经醒来。他撑起身子,关切地问道:“弟弟身体可还好?”

“哥哥知道我受伤了?”

“……我昨晚听外面声响很大,感觉有争斗,怕你伤着了。”

宫子羽的眼睛又红了:“昨晚无锋的四个魍都来了。”

“大家都好?”

“雪公子、花公子,还有花长老……都遇害了……”

“……宫门发生如此的大战,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太无用了……”

“哥哥不用苛责自己。宫门已经挺过来了。”

“无锋数十年来潜心蛰伏,一直寻找最有把握的时机,怎么会突然大举进攻,而且几乎调用了全部力量,四个魍全部出动……十年前的大战也不过如此……”

宫子羽点点头:“因为他们想要夺取无量流火。”

“他们得手了吗?”

“没有。开战之前,我已经让雪重子将图纸转移了。”

“那就好。”

“但现在……图纸现在不见了。”

“什么?那可是大事,弟弟应该立刻出宫门所有人马,全山搜索。”

“不用,我已经知道无量流火图纸在哪儿了。”

宫唤羽不太懂他的意思,似乎又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沉默下来。

四个仆人走了进来,分别走向房间角落的四盏落地宫灯。

宫子羽说:“心怀秘密之人总钟情于黑暗,因为黑暗可以掩盖他们的秘密。但有时候,至暗之时,秘密反倒自己浮现。”

说完,仆人们一起灭了灯。宫唤羽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不是很明白:“弟弟为何灭灯?”

刚说完,他就沉默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此刻正发出蓝绿色的荧光。

宫子羽说:“‘方庭无月天地黑,仰视别有星离离。’父亲曾经说,这天地间,总有光亮会让正义昭昭。哥,你还记得吗?”

宫子羽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屋子里突然多了一双发出荧光的手,缓缓地移向宫子羽。随即,屋内再次亮起了灯,只是房间里不只是他和宫唤羽,而是站满了人。

那双发亮的手是雪重子的。

宫远徵、宫尚角、雪重子、月长老等人已不知不觉地站到宫唤羽床边,呈合围之势。

宫子羽继续道:“我在放置无量流火图纸的铁盒上涂抹了磷石粉末。碰过铁盒的人手上会沾染粉末,在全黑的环境下会发出荧光。雪重子触摸过铁盒。哥哥,你呢?”

宫唤羽看着自己的双手:“子羽,我不知道我的手为何会发亮,一定有人恶意陷害……寒冰莲池的水冰冷刺骨,若非内力深厚之人,怎么可能潜入其中拿取铁盒?我武功尽废,内力尽失,月长老亲自诊脉可以作证——”

宫子羽打断他:“哥哥……”

“嗯?”

“我从未说过盒子藏在寒冰莲池底……”宫子羽的声音开始发颤。

当日,他们把装有无量流火玄铁图纸的盒子藏进寒冰莲池底时,雪重子尚在犹豫,他担心,无锋来的可是四方之魍,每一个都内力深厚,就算被寒池池水消耗,片刻之后也能恢复。把那个盒子藏进寒冰莲池底并不能彻底防住他们。

然而宫子羽告诉他们,要防的,不是四方之魍,而是一个没有内力之人。

这时,宫紫商、金繁和雪长老也走进了房间。

宫子羽有些哽咽:“哥,你还有什么想对我……对我们说吗?”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沉重,小小的地下室里,所有人心碎一地。

宫唤羽此刻终于不再装了,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穿好大氅,绾起自己的头发,神色全不慌张,仿佛变了一个人,之前的虚弱、瘦削仿佛都消失了,整个人甚至变得挺拔高大起来,眼神也越来越锐利。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宫子羽十分难过,像是所有情绪都隐忍了:“当初查贾管事时有太多疑点未解,一是始终找不到治好他儿子的宫门大夫,二是他儿子病好后体格大变,力大无穷。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月长老提起出云重莲。出云重莲原是宫远徵种出,因此我怀疑宫尚角觊觎执刃之位,和宫远徵联手设计杀害了父亲。后来,我从月长老口中得知当初哥哥因为要练玄石内功,父亲就把出云重莲要来,给了你……哥哥被从祠堂里救出后,我就隐隐对你有些疑心,却又不敢深想……直到宫尚角告诉我他的猜测……”

那日,宫尚角对宫子羽说道:“我当然怀疑宫唤羽,出云重莲就是最好的证据。”

“幕后黑手不是雾姬夫人吗?哥哥也是被她所害。”

“你以为雾姬夫人死前留下的‘刃’是何意?”

宫子羽想了想,脸色突然变了。

“她其实是想写下‘羽’字,只是字迹潦草,看起来像两个并排的‘刃’。当时宫唤羽故意认错,说是‘刃’字,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对他起疑。而且雾姬夫人临死前说的并不是‘云’,而是‘羽’。我当时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抢先说是‘云’。将死之人,不可能写的是刃,嘴里说的却是羽,雾姬夫人所写所说都是一个‘羽’字。”

“……羽……”

“那你自己想想,如果是羽的话,除了你,还有谁?”

宫子羽回过神来,闭上眼睛:“如果只是一个‘羽’字,我还可以为你辩解。但紫商姐姐醒来后直接指认你就是杀死姨娘和想要炸死她的真凶!”

那日得知宫紫商醒来,宫子羽欣喜地去见她。

然而宫紫商看见宫子羽,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是……是大哥……是宫唤羽炸了研究室,他要杀我……那日在你房里,我无意中看到了他背上的胎记,与祠堂中那人一模一样……他知道我识破了他,所以杀人灭口!”

想到此处,宫子羽深吸一口气,眼神黯淡:“是你把出云重莲给了贾管事,救了他的孩子,以此收买了他,并让他换掉了爹的百草萃……”

宫唤羽没有否认,他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他收买贾管事的画面——

医馆,贾管事房间。

贾管事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多谢公子用出云重莲救小儿一命。“

宫唤羽伸手,递给他一个毒囊:“这个毒囊藏于齿间,咬破即可让人毙命,没有痛苦。”

贾管事瞪大眼睛,但最终接过毒囊,视死如归:“是……”

见宫唤羽默认了,宫子羽痛心疾首:“哥,父亲和紫商姐姐都是你的亲人,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和手足之情,你全然不顾吗?”

“成大事者,当断小情小爱。自古成大业皆有代价。历代执刃泉下有知,也会理解我的苦心。”

“你的大业就是得到无量流火,称霸天下吗?”

“是,也不是。这么多年,我苦心谋事,是为了无量流火,但我并不想称霸天下。爹娘为守护宫门族人而死,血海深仇,不可不报。但我们明明手握绝对的力量,却不作为,只求自保……老执刃因循守旧,我只能努力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努力修炼武功,就是为了当上宫门的少主,有朝一日成为执刃,带领宫门走正确的路,启动无量流火,彻底剿灭无锋。只有如此,才会换来宫门永久的安宁,平息天下纷争。宫门族人本就不该世世代代卑微地活在山谷一隅,战战兢兢地活在无锋的阴影之下。”

宫唤羽确实是这样,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

当年他修炼玄石内功,但始终无法突破第八重。他告诉父亲宫鸿羽,自己无能,突破不了第八重。

然而宫鸿羽只是严厉地要求他,不要半途而废。

他没有放弃,每日练功到深夜。有一天晚上,他同样在蒲团上盘腿练功,脸上全是冷汗。突然,全身抽搐,骨骼发出异响,发丝里冒出白雾,眼睛充血。

就在这一瞬间,他悟到了什么……

宫唤羽说:“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突破玄石内功的第八重,我强行运功,以致走火入魔……但错有错着,也让我参悟了玄石内功真正的奥义……”

宫尚角反驳道:“那不是参悟,那是走火入魔……”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天下先有强弱,后才有正邪。”

宫唤羽根本不在乎那是不是邪魔歪道。他继续日以继夜在蒲团上修炼。那个时候,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诡异,瞳孔时不时会变得血红。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是宫鸿羽给他送来出云重莲。宫鸿羽告诉他,这是问宫尚角要来的,服下之后应该对内功修行大有帮助。他表面上感谢,但他已经不再需要出云重莲。等宫鸿羽走后,他将盒子收在柜子中。

宫唤羽说:“那时我内功已成,不再需要出云重莲。成为少主之后,我无数次向爹提出启动无量流火……可惜……”

宫唤羽有些恨,耳边响起了当初说服宫鸿羽启动无量流火被拒绝的声音——

“爹,我们就一直这么窝囊地待在这个山谷里吗?无锋制造了那么多血海深仇,为什么不启动无量流火除掉无锋?父母之仇,难道不报?”

“你刚成为少主不久,无须操心这些,多去学习如何管理宫门才是。”

“爹!长老们顽固不化,你也如此吗?”

“放肆!”

“对不起,爹,我不该顶撞你。”

“你最近神志有异,心浮气躁,玄石内功若是不能让你静下心来,就先不要练了。”

“是。”

就是在那天过后,一切都变了。

宫唤羽回过神来,说道:“从那时候起,父亲就动了撤换继承人的心思……他让我别无选择……”

没过多久,他就在执刃的书房发现了一份镇纸压着的文书,上面写着:“宫门少主宫唤羽,本为宫门大任所寄,奈其执着偏邪,无从管教,今决废之,唯宫尚角继承大任……”文书后已经盖下了执刃印章。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父亲私下早已写好撤换少主的文书,一旦交到长老院,那一切就将成为定局,所以我不能再等了!”

宫鸿羽想换的人是宫尚角,所以大婚那一夜,他特地叫来了宫尚角。那时他已经准备好了文书,准备将撤换的消息告诉宫尚角,只不过后来被宫唤羽进门打断。宫唤羽说查到了刺客的身份。

宫唤羽愤声道:“当年过三域试炼,我费尽心思,还许诺了宫流商,等我当上执刃,必助他重振商宫,才换得他将三域试炼的关窍泄露给我……若是父亲将执刃之位传给宫尚角,那我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所以我挑选了一个最没有威胁的人暂时接任执刃的位置。”

“是我……我在哥哥眼里就是那个最没有威胁的人……”宫子羽的眼睛红了。

“我在郑二小姐身上放下了关于无量流火的信息,虽然是只言片语,但事关无量流火,一定可以逼迫宫尚角离开山谷,确保之后缺席机制可以顺利启动,让宫子羽当上新任执刃。”

因为无量流火事关重大,加上宫尚角与混元郑家的那层关系,于是他被支离了宫门,而宫鸿羽提出了要亲自审问刺客郑南衣。

宫子羽不由得闭上眼睛:“我只是哥哥的一枚棋子吗……”

“你当上执刃,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要想逼迫宫门长老们同意启动无量流火就必须要让宫门深切地感受到无锋的威胁,只有宫门被无锋搅得分崩离析,无量流火才有可能出世。而我恰好知道宫门内有第二枚合适的棋子。”

“姨娘……雾姬夫人……”

“没错。她虽已叛出无锋,但只要是人,就有软肋,找到软肋就可以操控。贾管事的软肋是他病重的儿子,而雾姬的软肋是她弟弟。”

宫门选婚当日,寒鸦柒曾血洗过小镇上的一个宫门据点——宫门药铺。药铺老板被寒鸦柒用剑扎入胸口,后来他诈死醒来,剑被他拔出,丢弃在一旁,赶回宫门报信。而那把剑又被宫门侍卫当作证物交到了宫唤羽手中。剑上有无锋的标志,宫唤羽利用这把剑,给雾姬写了一封匿名的密信。等雾姬看到信的内容,并且发现那的确是一把新打的剑,她不得不信。

“我冒充无锋写了一封密信给雾姬,骗她说,她的弟弟没死,要想弟弟活命,就必须帮助无锋找到无量流火。百草萃已换,无锋刺客被抓,雾姬可控,棋局布置得已经差不多了……”

宫唤羽说着,眼角发红,瞳孔闪过一片血光,那是宫鸿羽被害死那夜的场景——

选婚当夜,刺客郑南衣被带到宫鸿羽的书房。

宫鸿羽手里拿着从郑二发簪里取出的字条,厉声逼问:“你刚入宫门,怎么会知道无量流火?”

震惊之余,他突然面色一凝,看了一眼自己发黑的手指:“这簪子?”

宫鸿羽按住自己的配刀,想抽刀却发现自己手脚震颤,配刀落在地上,他完全使不出内力:“为何……我会中毒……”

郑南衣抓住时机挣脱,捡起地上的配刀,发起攻击。宫鸿羽躲了几招,但因为中毒已深,内力尽失,很快不敌。

宫唤羽加入战局,故意装作也中毒的样子,不使内力。郑南衣砍伤宫唤羽,正当她要再次砍中宫唤羽时,一个停顿,噗的一声刺穿血肉,只见刀已经刺入宫鸿羽胸膛。宫鸿羽挡在宫唤羽面前。

宫唤羽击倒郑南衣,从她手中抢过刀,面对面插入郑南衣的心脏。

宫鸿羽和郑南衣同时倒下。

宫唤羽闭上有些发红的眼睛:“爹……”

宫鸿羽瞪着眼睛死去了,宫唤羽缓缓蹲下,神色矛盾:“爹,别怪我……”他颤抖着手臂抚上宫鸿羽双目,让他闭上眼睛。

宫唤羽拖着重伤的身体将书桌上的东西扫落,制造成更混乱的场面,然后扑倒在地,发出极大的动静。然后,他拔出郑南衣心脏上的刀,冲着自己心口旁边的位置刺下:“啊!”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雾姬推开宫鸿羽的书房,一进门就踩到了宫鸿羽落在地上的配刀,上面有血。雾姬拿起血刀,定睛一看,只见宫鸿羽身上中刀,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郑南衣的尸体也倒在一边。

雾姬震惊道:“执刃!”她摇晃着宫鸿羽,但他没有反应。

这时,一声呻吟声传来。雾姬转过头,发现另一边倒在地上的宫唤羽还没有死,正在地上微微颤动。

雾姬朝抱起宫唤羽:“唤羽,你怎么样?这是怎么回事?”

宫唤羽咬牙:“……无锋刺客……杀了父亲……我……”

雾姬压住宫唤羽的伤口:“你撑住,我马上通知长老来。”

雾姬刚想行动,便被宫唤羽拉住:“不,不……你听我说……告诉长老,他们只会避战,必须启动无量流火才能替父亲报仇!”

雾姬顿了顿,说:“无量流火……”

宫唤羽怀着深仇大恨的眼神:“……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做……我一定会为父亲讨回公道!”

雾姬微微握紧手里那把血刀,神色莫测。

……

宫唤羽从记忆里抽离,目光幽深:“雾姬虽然半信半疑,但因为那封无锋秘信,为了她弟弟,她只能与我合作……要雾姬配合我,第一步就是利用冬蝉草助我假死……”

宫鸿羽和“宫唤羽”的出殡仪式结束,雾姬拿着元宝蜡烛进入后山大门,拖出宫唤羽疲倦的身体,将他藏身于祠堂暗房。

“出殡仪式结束之后,按照约定,雾姬来到后山,将我从坟冢棺木中救出,藏身于后山祠堂,而雾姬则在前山制造混乱,引起恐慌。我告诉她宫尚角觊觎执刃之位,命令宫远徵换掉了宫鸿羽的百草萃,所以老执刃才中毒身亡。她信以为真,为了让宫子羽抓住宫尚角和宫远徵的把柄,她将自己的无锋令牌放进了贾管事的房间,而这正中我下怀。你们内斗得越厉害,于我的计划就更有利……”

雾姬不仅把无锋令牌藏入贾管事房中,还在制造刺客入侵的假象时发生了意外……

“本来雾姬只是想制造刺客入侵的假象,结果没想到在激烈的对抗中失手杀害了月长老。这条人命也就成了雾姬彻底被我威胁的把柄。”

于是宫唤羽趁机在月长老遇害的议事厅墙壁上写下血诗,意图掀起更大的混乱。

“雾姬被人怀疑为无名之后,我告诉她,如果要洗清嫌疑,就得制造自己遇刺的假象,在墙壁上写下血字……可是却不巧被上官浅撞破……但也因此,她们两人互相确认了无锋身份,开始合力……一切都朝我想要的方向发展……雾姬每月都会借着祭拜宫鸿羽为名,进入后山祠堂,向我报备事情的进展。当你终于来到第三域试炼,并且因为云为衫的关系,引起前后山激烈对抗时,这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知道云为衫对宫子羽来说十分重要,宫唤羽将一个锦盒交给雾姬夫人。他骗雾姬说:“听说子羽终于有了心上人,这是之前父亲给我,让我送给妻子的礼物,如今,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云为衫,也算是了却父亲的心愿吧。”

谁都没想到,那锦盒里装的却是暗器。

“云为衫既是你最珍视之人,若她遇害,还是死在无锋杀手无名手里,你定会拼尽全力为她复仇,崩溃的你应该就会启动无量流火。只可惜竟被她躲过了……”

“其实……阿云还是中了你的暗器。”

宫唤羽大感意外:“那她竟然没死?”

“你竟忘了,这里是宫门,自有天才能解百毒。”

“你是说月公子?这毒他可解不了。”

“是宫远徵。”

月长老的确解不了那种毒,那时云为衫中毒很深,肩膀的血已经发黑。月长老坦言,若是他也解不了,只能求助另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宫远徵——

月长老带着云为衫来到宫远徵房间。

宫远徵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我可真不想救你,但我哥已经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了,如果你死了,我哥的计划就实现不了了。”

于是宫远徵拿出身上的匕首,突然出手刺进云为衫的伤口。云为衫和月长老震惊不已。

但宫远徵看着匕首上的黑血,随即又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云为衫喊道:“等等!你会中毒的!”

宫远徵淡淡地说:“我就是为了中毒啊,我得知道身体是什么反应才能对症下药。你以为毒药天才这么好当吗?”

不久,宫远徵拿着两碗汤药,一碗递给云为衫,另一碗给自己。两人仰头喝下。

……

虽然云为衫没死,但这影响并不大。宫唤羽闷哼一声,继续说:“这不重要,也影响不了我接下来的行动……”他的眼神变得狠厉。

那一日,他身着黑衣,把雾姬约到了后山。

他说:“一直以来,多谢夫人相助。如今还有最后一件事相求……”

“什么?”

他突然出手袭向雾姬,将一团毒粉撒向她,雾姬的眼睛立刻被毒粉腐蚀,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说出了最后的要求:“求你一死。”

宫子羽听到此处,气息微微不稳,质问道:“你利用完姨娘,竟能狠毒到把她当弃子牺牲?她就算是无名,却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们,她也是你的义母!”

宫唤羽叹息:“妇人之仁,每一个无锋手上都沾过宫门之血。”

月长老突然说:“但你被救出之后,我替你诊脉,你确实全无内力,筋脉尽断,这又是为何?”

“想要修炼到玄石内功第十重,就须要自废武功,脱胎换骨才可以功成圆满。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直到杀了雾姬,我意识到,时机到来。所以我自废武功之后故意在暗房中呼喊,让侍卫听见,将我救出。我让你替我诊断,也是为了让你们更加确信我已经武功尽失,所言必真。随后我对你说,我因为怕光怕风,所以想搬来这个地下室,但其实是因为这里隔绝耳目,对我来说,是修炼第十重心法的绝佳之所……”

宫子羽听了,露出难过的神情。

“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但宫紫商误打误撞地识破了我就是祠堂里的那个黑衣人……”

宫远徵这时候问道:“所以我的手套是你偷走的?”

“是,宫尚角一直是我的劲敌,我想让你和他因为宫紫商的死而决裂。宫尚角只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你。那一日,宫紫商在研究室内心神不宁来回踱步。我潜了进去,点燃火药,同时丢下宫远徵的金丝手套,然后跳窗而去。宫紫商来不及反应。一阵巨响传来……”

宫紫商听到这里,眼泪掉了下来:“我也是你的亲人……”

宫唤羽说:“手握金刚刃,方显菩萨心……你们不懂……你们如果不逼我——”

宫子羽愤怒道:“你为了取得无量流火,将刀冢的位置透露给上官浅,引得无锋闯入,死伤无数!难道这也是我们逼你与无锋狼狈为奸吗?”

此时,一道黑影悄悄进入了羽宫,并躲藏在暗处。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正是上官浅。她一边藏匿,脑海里一边浮现出一段记忆——

宫门一条狭窄的路上,宫唤羽找到上官浅。

上官浅有些意外:“看来,这个宫门真正会做戏的人大有人在。”

“雾姬告诉了我你的身份。”

“我要是不认呢?”

“你不用认。我是来帮你的。”

“哦?”

“你们是为了无量流火来的,对吧?无锋为什么会知道宫门有无量流火的存在?”

“你城府极深,我也不隐瞒了……无锋首领的确知道宫门有无量流火,似乎这对她来说从来不是秘密。”

“我的目的也是无量流火。”

上官浅笑了:“你自己家的东西,你也拿不到吗?”

“我知你是孤山派遗孤,若无量流火在手,大仇自然可报。我们目的相同,又一样和无锋有血海深仇,比起宫尚角,我才是最适合与你合作之人。”

上官浅轻轻一笑,面若桃花:“我本来的目标就是嫁给你。”

宫唤羽将标记地堡位置的图纸给了上官浅。

“无量流火在后山花宫刀冢,你们不需要在前山浪费力气,派几个魑、魅女子拖住宫子羽即可。但后山年轻族人的实力远超我的预料,你们可能会面临一场鏖战……”

羽宫地下室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是遥远云层中的隐隐闪电。

宫唤羽说:“再大的风暴都过去了,我已经获得了无量流火,自会铲除无锋。你们知道,无量流火的使用者也无法逃脱无量流火的伤害范围,必定会一同陨灭吧?所以,就由我给一切一个完美的落幕不好吗?我本就是已死之人,让我死得其所吧,弟弟。”

雪长老说:“你的罪行太多,手上都是亲族的鲜血,由不得你。”

宫唤羽淡然说:“弟弟,你打不过我。你们都打不过我。我现在要从这里出去了,不阻拦我,宫门就会安然无恙,从此安宁。”

宫唤羽从枕头下抽出自己的佩刀,起身慢慢朝外面走去。

宫远徵第一个出手,但两招之内就被震飞,摔向尖锐的灯架上,宫尚角一个飞身,接下宫远徵,扶住他稳稳落地。

宫唤羽拔刀,内力暴涨,刀风卷动,烛火熄灭,屋内一片漆黑。他趁机飞跃至门外,穿过庭院,拿着刀走出大门,竟然地看见面前站着云为衫。

宫唤羽说:“无锋之人,蝼蚁之姿。”

云为衫纠正道:“我是宫门的人。”

宫唤羽叹息:“我曾经也是宫门的人。”

云为衫拔刀,拦截宫唤羽。

宫唤羽说:“我本就要去找你,没想你竟然送到我面前。”

即便宫唤羽赤手空拳,云为衫也应对得十分吃力,更何况他手持利刃,不消几个回合,云为衫便落入下风。

地下室内,灯光亮起,众人面前已经没有了宫唤羽的身影。

雪长老:“唉……拦不住他,他还是走了……”

宫子羽意识到什么,喃喃自语:“不对……不对……”

金繁问:“怎么了?”

宫子羽眉头紧皱:“他昨晚就拿到了无量流火的图纸,为何不走?为何要等到所有人来找他与他当面对质?”

雪长老:“看来他知道了……”

“哥哥知道另一半无量流火的密文心经……在我身上……”宫子羽突然抬头,糟了!他是去找云为衫!他要用云为衫作为人质胁迫我!”

宫子羽背后的刺青文字,就是无量流火的另一半秘密所在。。

宫子羽说着,准备朝外面冲!宫尚角突然拦住他:“不行!你不可以出去!”

庭院里,宫唤羽进攻凌厉,云为衫节节败退。

突然,一把刀加入战局,竟然是宫尚角将云为衫护在身旁。

宫尚角对宫唤羽说:“哥,回头是岸。”

宫唤羽说:“三域试炼,你赢了我,但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

宫尚角和云为衫两人共同对抗宫唤羽,但依然无法占据上风。突然,几枚暗器射来,同时拂雪三式的寒冷刀光绵延不绝地袭来。雪重子和宫远徵联手加入战局。

宫唤羽从容避过,但雪重子的刀锋划破宫唤羽的衣襟,无量流火的图纸掉落在地。

宫唤羽和宫尚角同时争抢,不料突然从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飞出一条丝线,丝线的一头有一小块金属。那丝线准确地射向图纸,将它粘住,然后闪电一般收走。

无量流火图纸顺着丝线飞向暗中躲在高处的人,正是上官浅,她拿着图纸飞身离开。

宫尚角抢先一步,飞身冲着上官浅所在的位置追去。

“哥!”宫远徵不放心宫尚角,立刻跟上。

宫唤羽见图纸被盗,忽然周身气体如漩涡般流动,头发飞舞,眼瞳发红,神态狰狞可懮。

雪重子摇头叹息说:“果然是邪术!”

而此刻,地下室内,雪长老和金繁分别坐在宫子羽身后。他们俩正在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绝地传给宫子羽。

宫子羽周身气流涌动,耳边是杂乱的声音,不断回荡着——

宫尚角:“要战胜宫唤羽,你必须学会完整的雪、月、花三族的九式刀法,现在还缺镜花三式。”

宫子羽:“我试过了……虽然有阿云的清风心法助我修行,但我内力不够,无法速成。”

雪长老:“我和金繁可以把内力传给你。”

宫尚角:“我和远徵弟弟还有雪重子为你拖延时间,执刃,宫门的存亡交给你了。”

很快,月长老在他们身后,朝各个穴位扎下银针:“我将你们的奇经八脉全部解开,助你们快速传输内力……但一定不要急躁,因为经脉全开,非常危险,容易走火入魔……执刃,我也去了……”

庭院内,恶斗在持续,众人一连三次进攻都被宫唤羽打退。

这时,月长老突然从房中飞身而出。

云为衫问:“执刃和金繁呢?怎么没出来?”

月长老低声:“我们要帮执刃拖延时间。”

雪重子看向云为衫:“风雪三式!”

雪重子和云为衫双刃合并,攻向宫唤羽。这三式威力强大,宫唤羽表情变了,攻势变得更加凌厉,而且目标明确。为了攻击云为衫,宫唤羽竟然不惜自己受伤,强劲内力催着刀锋狠狠剁向云为衫,眼看云为衫不敌,雪重子放弃了继续进攻,转而替她挡住刀锋,被震出内伤,连退丈远,风雪三式被攻破。

月长老替换雪重子上前。雪重子低声道:“护住云为衫!她必须撑到最后,执刃需要她。”

月长老看着云为衫:“风月三式!”

月长老和云为衫双刃合并,威力更大,但依不能压住宫唤羽的势头。宫唤羽故伎重施,重点进攻云为衫,月长老则处处回护云为衫。几个回合后,宫唤羽突然变了打法,佯装进攻云为衫,而后突然改变发力方向,转而攻向月长老,月长老中了一刀,同时被冲击力弹开,用刀支撑着自己单膝跪地。宫唤羽乘胜出击,调整心法,动了动手腕似乎要放大招。

云为衫注意到,忍不住大叫:“小心!!!”边说边冲向前,想要营救月长老。

月长老叫道:“让开!”他一把推开云为衫,抬刀接下凌空而下的刀刃,然而宫唤羽左手出掌,重击月长老胸口,月长老口吐鲜血,顿时倒地。

雪重子早已受了重伤,几乎支撑不住。

云为衫独自提刀和宫唤羽对抗。在宫唤羽的攻击下,她很快就显出了颓势。

突然,刀光翻涌,有人大喝一声:“风花三式!”

宫子羽出现在云为衫面前。

云为衫又惊又喜。

宫唤羽非哭非笑:“弟弟,我不想杀你。”

宫子羽沉默无语,与云为衫合力,突然改变了招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使出一套看似简单却攻防兼备的招法,打得宫唤羽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禁愣了一下,心下起疑。但他很快压下心里的念头,自信道:“垂死挣扎!”

宫子羽和云为衫继续合力迎战,铮然之声不绝于耳,他们肩并着肩,步伐错落和谐,手中刀剑缠绕,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宫唤羽用刀抵挡这一击,结果只听见嚓的一声,宫唤羽的刀被斩断了。

雪重子和月长老都很惊讶:“风花三式……这么厉害吗?”

宫子羽的攻势未停,一刀刺进了宫唤羽的腹部。宫唤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角溢出鲜血:“这不可能……”

宫子羽哧的一声抽出自己的刀,垂下眼睛:“你手中刀锋,并非守护之刀,所以脆弱。”

宫子羽心痛地看向宫唤羽,然后出手,断了宫唤羽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

宫唤羽痛苦道:“啊啊——你废了我的武功,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宫子羽闭上眼睛:“我不杀宫门血亲。可能你从未把我当作弟弟,但我一直把你当作哥哥……”

上官浅已经闪身进入密道,打算通过密道逃出宫门。眼看出口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突然,一道快影袭来,宫尚角掠过上官浅,飞身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宫尚角冷喝道:“跑去哪里?”

上官浅一笑:“公子都抛弃我了,我自然要走。”话未落剑已出,直取宫尚角。

上官浅自知不敌宫尚角,先发制人率先出剑,细剑发出阵阵剑光。宫尚角不敢大意,用刀迎击,细剑与刀锋的摩擦不断,宫尚角的凌厉气势很快占了上风。

上官浅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边打边道:“那宫唤羽骗我合作,却想独吞无量流火,而公子和我一夜夫妻,竟对我毫不留情!”

宫尚角突然用力,将上官浅逼退,他撤招静立,冷冷地说道:“无锋之人,何来情?”

上官浅:“可我的心不在无锋。”

宫尚角:“我不信。”

上官浅面色平静,缓缓道:“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孤山派遗孤,当年我从密道逃出后掉落山崖,撞到头部失去记忆,点竹把我带了回去,骗我说我是她的徒弟,将我收养,为她卖命……”

宫尚角审视着她:“然后呢?”

上官浅道:“后来我一点一点恢复了记忆,假意继续留在她身边。我跟公子说过,两年前我曾下毒毒杀点竹,而点竹中毒后,当时无锋首领就取消了风雨不改的无锋例会,通过这两件事我才推测出,点竹就是无锋的首领……”

宫尚角大为震撼。

“所以,我才一直为无锋效命,目的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够杀死点竹报仇。现在无量流火在我手里,我可以消灭无锋,杀掉点竹。我已经全盘托出了,公子可否放我一马?”

宫尚角点头:“交出无量流火,我就放你走。”

上官浅挺了挺身子:“我要是不愿意呢?”

宫尚角突然出招,一道寒影,刀刃便压进上官浅的肩膀,上官浅吃痛地闷哼一下,大声道:“除掉无锋,对宫门也有好处,你为什么不愿意?”

宫尚角说:“无量流火绝对不可以落入外人之手。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我不会骗你,因为……”上官浅靠近宫尚角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宫尚角听完微微一怔,恍惚了片刻。他手里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而上官浅已经侧身离开了他的桎梏,对他轻轻一笑,捂着肩膀上的伤口飞快地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这时宫远徵赶到,想要追上去,却被哥哥拦下了。

“就这样放上官浅跑了?”

宫尚角沉默,不发一言。

宫远徵问:“那无量流火的图纸也被她带走了吗?”

宫尚角抬手,只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无量流火的玄铁片。

宫尚角:“当然没有,否则我不可能放她走。”

宫远徵微微皱眉:“放她走?”

宫尚角:“……让她走。”

原来上官浅靠到宫尚角耳边与他耳语时,宫尚角另一只手已经不动声色地从上官浅身上拿回了图纸。

而上官浅在他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是:“我怀上宫家骨肉了。”

宫尚角再没有说话,呆呆看着密道那边上官浅离去的方向。

旭日东升,光芒四射,山谷一点点被照亮,像是徐徐铺开的画卷。悬崖高耸,宫门巍峨,一切又恢复了昔日景色。

宫子羽郑重地将无量流火图纸放回原位。然后他在执刃殿中写下一份江湖通告,面前十二名传信侍卫跪着等候。

宫子羽将竹筒封蜡的信笺一一交到他们手里。

信笺上书——

“无锋猖獗,崛起数十年间,在江湖四处散播恐惧,以半月之蝇控制江湖中人,所到之处掀起腥风血雨。经查证,半月之蝇并非毒药,不会致死,只是桎梏江湖的假象。而清风派掌门点竹的真正身份正是无锋首领,点竹性情凶狠暴戾,抢夺孩童训练成无锋间谍,残忍无道,致使江湖震怒却无人敢抗衡。现宫门特发布告示,望各路有识之士和江湖豪杰都不再受无锋的威胁和钳制,还江湖和平与安宁。”

宫尚角走进执刃殿,看着宫子羽站在高位,一身新任执刃的气势,悠悠道:“冰封终化春,鱼跃伏千里,鹏翼登九重。”宫尚角露出了笑容,“你终于做到了。”

宫子羽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却是微微一愣。

那是他在父亲书房找到的锦囊里的字句,宫子羽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果然是你!”他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个锦囊,“我后来其实已经猜到是你。只是……我很想念我爹……”

那的确是宫尚角留给他的——

宫尚角在书桌前疾书,最后一个“重”字收笔。然后他走进老执刃的书房,将锦囊放在笔架旁。

之后,雾姬夫人收拾老执刃的遗物时,将锦囊一起收进了匣子。

宫子羽说:“入花宫闯第三域前,那锦囊出现得过于蹊跷,墨迹也明显是刚干不久,所以定是活人所书。而放眼整个宫门,可以给我指点的人不少,但要这样偷偷摸摸假借我父亲之名来帮我的只有强要面子的你。”

那日宫尚角潜入羽宫,听到了下人对话。

“执刃好像在找砥石,说要磨刀。”

“我记得老执刃的书房里有,已同他说了。”

所以宫尚角记下了。

宫尚角说:“你劫牢救云为衫时,我与你交手,观你斩月三式漏洞百出,气息全乱,所以才想着要指点你一下。”

宫子羽讷讷道:“谢谢你。”道完谢,宫子羽转而玩笑道,“你就没想过,如果我没发现那锦囊,要花个三五年才能练成拂雪三式和斩月三式,可怎么办。”

宫尚角冷哼一声,说:“那我就真的可以把你从执刃位子上赶下来了。”

宫子羽正色道:“你可以,但你不会。”

宫尚角没说话。

宫子羽绽开笑容:“你不会,对吗?我现在才明白,若说天下有谁更希望我这朽木能早日成材,你恐怕一点都不输阿云和金繁他们。”

宫尚角眼神柔和下来:“你这块木头,我捶打得可够累的。”

宫子羽再问:“那你一开始对我诸多不满,也是装的吗?”

宫尚角不客气地说:“那都是真的不满。如今的你,再回头看看三个月前的你,可满意当时的自己?”

宫子羽回想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

宫尚角又出言道:“身为执刃,既无担当,也无能力,怎么护得住宫门?你一向养尊处优、放浪形骸,若没有人逼一逼,你能对自己狠下心闯完三域吗?”

宫子羽垂眸思量了一番,起手作揖,正式道:“多谢尚角哥哥。”

宫尚角动了动眉眼,转过身去,虽然表情仍然严肃,但口气轻快了很多:“都是执刃了,要稳重一些,怎么跟远徵一样,‘哥哥’来‘哥哥’去的?”

宫子羽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点头道:“好的,尚角,你先下去吧。”

宫尚角指了指宫子羽,气得一瞪眼,欲言又止。

月宫,熹微的光线照在庭院里,祥和,安宁。

月长老站在水边,手里摩挲着一只镯子,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低头呢喃:“你姐姐现在很幸福,有爱她之人,有安宁之所,你可以放心了。”

水中的倒影不再是月长老独自一人,云雀坐在他身边。

云雀:“那你呢?现在的你,幸福吗?”

月长老仿佛注视着云雀的眼睛,笑着回答:“幸福。”

云雀听着庭院里的虫声鸟鸣,突然笑了:“小时候姐姐曾说,人死后会变成蝴蝶或者昆虫,回来看看他们舍不得的亲人或者爱人。”

月长老:“那你可别变成蜘蛛,我害怕。”

云雀被月公子逗得扑哧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云雀:“你会认出我的吧?”

月长老淡淡地:“嗯。一定会。”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月长老回头,发现是花宫的下人。

下人端着一个锦盒:“整理花公子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盒子,是要交给月长老的。”

下人离开,月长老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精致的手镯,上面还雕刻着一弯新月。

云雀曾告诉他,镯子是衫衫姐姐送的,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他承诺过她:“等你回来,我帮你戴上。我再去拜托宫门最好的锻造匠人花公子,让他帮我打一只新的手镯送你,我在上面刻一弯新月。”

月长老把云雀的手镯和新的手镯放在一起,突然一只云雀飞了过来,停落在那只刻着月亮的手镯上。

月长老微微一怔,然后笑了。

雪宫,又一年风雪将至。

雪重子居住的院落新种了一棵雪松,如今已经亭亭而立了。

院中炉火兀自烧着,煎茶煮雪,白烟袅袅。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庭中,看着这棵雪松发呆,他的背影有些落寂,动作缓缓的。

下人走过来,在桌上放好茶具:“雪公子,茶具已经备好了。”

扫地的人转过身来,是一个成年男子,俊美却落寞,嘴唇苍白,眼瞳微润,脸上有风雪染过的沧桑。

男子:“下去吧。”

下人正要退下,又忍不住回头叮嘱:“雪公子,你骤然自废了素雪心经,不再返老还童,你的身体日渐衰老,已经大不如前,屋外雪寒,我给你多添一件衣裳吧?”

他之前是雪重子,现在是雪公子。

他道:“不用了。”

雪落在额上,一碰就化了,可是脑海里的记忆始终无法散入风雪之中。

他离开那日,天气也是这样灰沉沉的——

雪公子笑着,唇齿间都是血,他伸手轻轻拂去雪重子脸上的眼泪:“别哭了,等到来年,你在院子里种一棵新的雪松,你把我埋在树下,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你煎茶煮雪……”

雪重子摇头:“没有来年了……你忘了我所练的葬雪心经,每隔四年,都会返老还童吗?来年春天,就是突破最后一层的时候了,若是我突破了,我的身体和记忆恢复如新生,我就会把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忘了好,忘了也好,我也舍不得让你总是记恨我……”

“我怎么会记恨你……”

“会的……你会恨我抛下了你,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寂寞里……”

雪重子啜泣不止:“混账东西!那你别死啊!”

雪公子的气息渐渐微弱,眼神逐渐涣散:“不是说外面的世界总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嘛,这样广阔、灿烂,我好像看见了,果然像梦里的一样……我先替你去看看……”

怀里的人合上眼睛,安详得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带着一抹宁静的笑意,仿佛在美梦的梦境里迎向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雪重子有些不愿相信,轻轻摇了一下手上的人,而雪公子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

松柏香气冷冽,他缓过神来,拿起一只竹筒,去接雪松上滴落的露水,松枝被风吹得弯低,碰了碰雪重子的肩膀。

雪重子转头,恍惚中看见身边拍打自己肩膀的雪公子,他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涌起了眼泪。

飞鸟低掠而过,草丛里的虫被一阵嬉闹惊动。

宫紫商和金繁站在树影下,吵吵闹闹的。

金繁抱着手臂:“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宫紫商神色一正:“天大的事。”

金繁再问:“只能自己一个人做吗?”

宫紫商点头:“高度机密!孤胆英雄!”

金繁说:“你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我要跟着!”

宫紫商绞动手指:“这边不太建议呢。”

金繁皱皱眉:“要去多久?”

宫紫商想想:“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金繁忍不住又问:“不能让人远远地跟着吗?”

宫紫商叉腰:“你是怎么回事?!”

金繁一时语塞,脸红了。

角宫,宫尚角和宫远徵在院里喝茶。

宫紫商捧着一个盒子走过来。

宫尚角和宫远徵都有些意外,他们看向宫紫商身后,金繁站得远远的,要过来又不过来。

宫紫商放下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双锻造精致的金属手套。

宫远徵意外的表情有些惊诧。

宫紫商得意:“这下,你们两兄弟可别再看不起我了,我虽然是妙龄少女,但也有一颗工匠之心!”

宫远徵笑了:“姐姐,你放心,我从来没把你当妙龄少女。”

宫紫商笑:“那就好。”笑完,她立刻发觉不对,品出了宫远徵话里的嘲讽,懊恼不已。马上找补说:“这只精美的手套,巧夺天工,就跟我一样,有价无市……有市无价。”

宫远徵和宫尚角看着她的神情,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庭院里盛放的白色杜鹃在风中摇曳,宫尚角看到了这棵花,耳边响起上官浅的声音——“我永远属于你。”他又想到了消失官道尽头的身影,抬头望了望天。

尾声

数月后。羽宫屋内的小炉正在煮茶,茶香袅袅。

宫子羽抱着几个大盒子走了进来,见云为衫正在看一张信。

宫子羽:“看什么呢?”

云为衫:“寒鸦肆竟然留了一封信,信上写了我的身世。”

宫子羽本想回避,说:“那你先看。”

云为衫笑着拦下他,接过他的东西放下:“公子不必回避,本就想说给公子听的,其实我真的是云家的女儿,原来当年云家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宫子羽回忆起来:“难怪当时宫尚角怀疑你的身份,拿着你的画像回梨溪镇的时候查不到什么,原来你的确就是云家的女儿,你与你的同胞姐妹应该长得很像。”

云为衫笑了,指着宫子羽拿过来的几个大盒子,转移了话题:“公子怎么自个儿抱着这许多东西,也不叫人帮一下。”

“不需他们帮忙。”宫子羽把盒子一个个打开,盒子里是崭新的首饰和衣服,“这些是我亲自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云为衫很感动,但是又有些欲言又止:“……自然是喜欢的。”

宫子羽突然把这些东西都丢到一旁:“你若不喜欢,也不用强求,都可以不要。”

云为衫赶紧去捡,惊讶道:“哪有不喜欢?”

宫子羽嬉笑着,帮忙一起捡,就在他弯腰时,却看见云为衫的桌子下面有个包袱。

宫子羽神色一正:“阿云,我喜欢你,只想与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但我也盼着你日日展颜欢悦,而不要像我母亲那样……被宫门囚困。所以,你若是想离开宫门的话……”

云为衫道:“怎么会是囚困?这里有你,就是世间最安宁之所。世间难得,最是心安。听过吗?”

宫子羽一指桌下:“那你还收拾个小包袱,闹我呢?”

云为衫笑道:“我只是想回梨溪镇去看看……我一直以为自己孑然一生,没有想过竟然还有家人……只是有些害怕……”

“别害怕,近乡情怯而已。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了……”

云为衫点点头:“我知道,你身上有无量流火的密文,不能出旧尘山谷。我两三天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那我等你回来哦。你快点哦。”宫子羽说。

云为衫深情地注视着宫子羽,突然踮脚,凑近宫子羽。宫子羽下意识闭上眼睛,结果云为衫一笑,只是伸手拉起他的手:“我只是想看看公子还在袖子里藏了什么,你为何闭眼?”

宫子羽自知被云为衫用他曾经的玩笑作弄自己,跟着笑了起来。他摊开手掌,里面放着云为衫的那条花绳。

云为衫惊喜,高兴得像个孩子。宫子羽温柔地将花绳重新戴在云为衫手上:“不可以再取咯。”

“好。那你也不能再取了哦。”

“我肯定不‘取’了……嘿!”

宫子羽听懂了云为衫的小聪明,“不娶了。只有你一个。”

“青丝何寄,叹子无衣。”

“不羡天地,唯云知羽。”

两只带着花绳的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人间景致悠远,流年烟火如常,岁月悠长。

云为衫回到了梨溪镇。她背着包袱有些忐忑地走到云家大门外。她抬手想要敲门,结果门却被她直接推开了。

云为衫走进房间,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面容的妹妹。

只是妹妹表情惊恐。

云为衫回头,发现房间尽头,一道屏风背后是熟悉的无锋首领的剪影,旁边站着寒鸦贰……

一声尖叫,大梦初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些人间烟火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尽数变得灰暗。宫子羽独自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金繁给他送来食盒,放下。

身边的食盒越来越多,他都没动过。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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