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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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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为衫没有回自己房中,而是潜入了上官浅的房间。她四处搜索着,眼睛飞速在地面每一寸角落扫视,却一无所获。

她知道那个手势代表着什么,不由得开始紧张,急促的呼吸让她胸口起伏不定。

河岸边,反光的水面让宫远徵眯了眯眼睛,他用手在眼前一拢,看见上官浅朝他走来。

上官浅微微欠身:“徵公子久等了。”

宽大的衣袖轻轻拂动,宫远徵好奇地看向她的袖口,上官浅下意识地把手往后藏了一下。

宫远徵问:“拿了什么?”

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收紧,上官浅神色如常,只是有点害羞地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

宫远徵不动声色地绕到上官浅身侧:“给我看看。”

她犹豫了一会儿,发现宫远徵的表情非常认真而凝重。

于是她把左手递到身前,一个红色的锦囊出现在她手心里。宫远徵伸手去拿,上官浅却缩回了手,宫远徵眉间冷郁,附身往前,将那红色锦囊拿了过去。

同时,上官浅趁宫远徵倾身过来的时候,想趁机将右手袖口装着的暗器囊袋放回他的腰间,结果宫远徵动作太快,拿走了她手里的红色锦囊就移开了身子。

手下一空,上官浅不得已,只能把右手收了回来,将囊袋重新藏回袖口中。

宫远徵拉开红色锦囊的束口,朝里看了看,然后又把束口扎紧,抛回给上官浅。

“我哥从来不带这些金灿灿的浮华之物。”

上官浅神色有异,没有将暗器囊袋放回去令她有些心急,不过她还是装作失落。

“我只是想让宫二先生开心。”

宫远徵转身:“我不知道这礼物能不能让哥哥开心,但如果天都黑了我还没有把你送过去,他一定不开心。”

上官浅捏了捏手里的麂皮囊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跟了上去。

天色渐沉,云为衫从房间出来,宫子羽还在原地等着她。

她耽搁许久,他没有一丝不耐烦,正惬意地接住一片银杏叶,柔声问:“有东西忘记带吗?”

云为衫摇摇头:“让执刃久等了。我们走吧。”

宫紫商和金繁走在前面。身后静悄悄的,宫紫商偷偷回头瞄他们,发现两人都有些拘谨。

“啧啧啧啧,光天化日,鱼水之欢。”宫紫商咂巴嘴。

金繁头疼:“真不是这么用的!”

宫子羽在云为衫身边默默地走路,也不多说话,只偶尔让云为衫留神台阶。

宫紫商看着,一脸的语重心长:“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我竟然有点伤感,怎么说呢,有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

金繁:“我觉得你在占执刃便宜。”

“你说什么呢!宫子羽虽然帅,但他是我弟,不行的!而且,我只会占你便宜。”

一边说着,宫紫商一边将小碎拳头砸在金繁健壮的手臂上。

金繁快步朝前走去,宫紫商紧追而去,两人吵闹着跑出了女客院落的大门。

宫子羽想着要说点什么,他看着前方打闹的背影:“紫商姐姐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你不用介意,她为人很好,心地善良。”

然而云为衫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

宫子羽:“云姑娘?”

云为衫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接过宫子羽的话:“大小姐性格挺好,没有架子,与谁都亲近,我喜欢听她说话。”

“那你完了,被她缠上,你以后有得烦了。”

云为衫继续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昏暗的暮色照着一条深邃而幽长的走廊,宫远徵带着上官浅来到角宫。

别的地方已早早点灯,唯独这里不同。上官浅沿路留意,发现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门廊下暗沉一片,安静、幽寂,和宫门里其他地方人头攒动之景非常不同。

宫远徵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人很少?”

上官浅讶异:“徵公子真厉害,能读懂人心。”

宫远徵继续往前走:“哥哥喜欢清静,除非召唤,平日里下人都不会主动出现。日常清扫打理也都是挑选哥哥出门的时候。”

面前露出紧闭的门,窗户也合着,在很快黑下来的天色中,连一丝阴影也不露。

“哦,这样……宫二先生在正殿吗?我想,是不是——”上官浅探头打量,正欲往前走。

宫远徵突然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

“这么急?”

上官浅不免觉得好笑:“初来角宫,理应要先跟宫二先生问安才是,基本礼数还是要的吧?”

宫远徵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我哥待你真好,怕你在女客院落里受冷待,早早让我接你回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你迟一点去打招呼,他也不会怪你。”他的语气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愠色。

上官浅脸微微红了起来:“宫二先生眷顾,小女不胜感激,也就更不能失了礼数。徵少爷为何拦我呢?”

“我就是好奇,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我哥突然起意,与你定亲。”宫远徵眯起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漂亮的女人会哄人,也会骗人。”

“多谢徵少爷夸奖。”上官浅微微一笑。

宫远徵愣住了。

“不过……”上官浅继续说,“我和云为衫的身世,宫二先生已经派人核查过了。”

“他们查的方法和我查的方法不太一样。”

少年促狭地一笑,边说边从腰间悬挂的短嘴壶里倒出一只黑色的有些恐怖的虫子,两指轻轻捏着,突然举到上官浅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带上了一副非常薄的手套。

“这是什么……”上官浅受惊,往后退了一步。

宫远徵英气逼人,眉间没有完全褪去少年的稚气,所以此刻那黑虫在他手里扭动,让他显得更是兴奋:“刚刚你不是说我能读懂人心吗?那我就查查你的心……”

他拿着虫子靠近,上官浅眼神一凝,本能地做出闪避的动作,迅速退开三步。

下盘很稳,脚步轻盈。

宫远徵怔然:“你会武功?”

“我没说过不会啊。”她面带无辜。

宫远徵抬嘴一笑,脚下一步步逼近:“这么害怕?”

上官浅却说:“我不是怕你查,我是天生怕虫子……”

“把虫子放手心里,你若是说谎,它的毒牙就会毫不留情地扎进你皮肤里,一个时辰便会肠穿肚烂。”宫远徵舔了舔唇,“敢吗?”

上官浅闻言,脸色有些僵硬。

宫远徵:“你不敢?”

那黑虫被捏着身躯,弯曲的节状肢体和毒牙若隐若现。顿了顿,上官浅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起那只虫,放在自己的右手心里捧着。

离开了桎梏的虫子开始扭动,上官浅的手不停颤抖着,仍然哑着声音说:“我对宫二先生真心实意,绝无二心……”

那黑色的虫在上官浅手里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宫远徵冷眼看她,明明很害怕的样子,脸色苍白,捧着虫子的手还在发抖,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眼神里却是那样倔强和果敢。上官浅眼眶发红,已经隐隐有些泪光。

宫远徵沉默下来。

“徵少爷不信我,也应该信宫二先生看人的眼光。”上官浅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这句话似有奇效,宫远徵被她说动:“说得也是,来日方长。”

他拿回上官浅手里的虫子,放进自己的小瓷瓶里。

见那可怕的黑虫被收,上官浅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问:“这虫子究竟是何物,竟然能够识人谎言?”

宫远徵有些顽皮地笑了笑,冷冷的脸上突然恢复了难得的少年气:“骗你的,这不过是一味药引罢了。世间怎么可能真有能窥探人心之物,如果有,早就被人摧毁了。”

“不是应该视若珍宝吗,怎么还会摧毁?”上官浅奇怪。

宫远徵:“世人皆称追逐真相,却总是逃避面对。世人皆称鄙视秘密,但每个人都有秘密。深渊有底,人心难测。这人心啊,是天地间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了……”

少年的话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老成和深不可测。

上官浅敛起神情:“我可以去见宫二先生了吧?”

宫远徵:“哥哥晚上从不见客。我先送你去客房休息,稍后下人会把晚饭送去你房间。”

“多谢徵公子。”

入了夜,但烛光幽微,仿佛这里的主人喜好寂静,连光都不太能透穿晦暗。

宫尚角坐在桌边,独自一人吃着晚餐,明灭的烛光把他的眉眼映照得更加孤独。

上官浅回到她的房间,显然房间已经被安排和打扫好了,桌子上摆满菜肴,但她没有动筷子,而是先拔下头上的银发钗,放到食物里测试。无毒。

她十分谨慎和敏锐,在房间里四处查看,打开抽屉,抚摸床面,推开窗户,观察窗外的方位……

宫远徵回到徵宫,脱下外袍,摘下手套,把一小杯冒着雾气的茶盏放到一个温箱里。里面有几朵白色的莲花一样的植物含苞待放。他房中的植物比寻常的都要绮丽而诡异一些,浇灌和栽培方式也大有不同,他盯着它们发呆。比起捣鼓暗器和毒药,他对待这些脆弱的花草异常地小心翼翼和温柔。

与之不同的是,羽宫光线明亮,炭火也烧得旺。

云为衫的厢房陈设典雅,看得出花了几分心思。她拆下头上的发簪,稠密漆黑的头发披散下来,眉宇那股清冷的气息减弱几分。

门外有些嘈杂,宫子羽正在庭院里看着下人将他的私人物品搬进从前宫唤羽的房间。有仆人拿着宫唤羽的衣服过来问他:“执刃大人,前少主的衣物……”

宫子羽抚摸着哥哥的袍子:“都好好收纳起来。”

他经过云为衫的房外。

云为衫刚好在脱外衣,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拿起桌上切水果的小刀,藏在手心里。宫子羽看着窗上映出的剪影,见那影子脱下外袍,他有些脸红,别过脸去,匆匆离开。

打开门,云为衫只见到宫子羽走远的背影。

徵宫里,宫远徵起身,习惯性地反手摸向腰间的麂皮囊袋,然而,空空如也。

少年锐利地抬眼,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砰的一声。正在吃饭的上官浅突然听见门猛地被撞开,数个侍卫强闯进来,开始在房间里翻查东西。他们身后是一脸阴沉而面露怒气的宫远徵。

上官浅起身,震惊道:“徵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身上的暗器袋不见了。”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他的凶险只藏在眼里,语气算得上心平气和。

上官浅摇着头:“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给我搜。”宫远徵下令。

很快,一地狼藉。

上官浅咬着唇,声音急促:“徵公子?!你!这样不合规矩吧?!”

“没做贼就别心虚,否则,你就有问题。”宫远徵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心中发凉。

上官浅面若寒霜,厉声道:“我没有问题,但我有尊严!”

夜色被惊动,长廊里都亮起了灯,门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下人们的声音。

“角公子……”

“角公子……”

话音未落,门口,一身便袍的宫尚角出现。他低眸敛目,黑衣上带着外面夜色的冰凉,发带微乱,森然的目光逡巡了一圈。

“发生了什么?”扰了他的安静,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不悦。

宫远徵看向了哥哥,再转过头时,他的脸色倏忽变了。

刚刚还一脸寒霜的上官浅,竟然转瞬间热泪盈眶,双眼通红。她咬着唇,似乎连嘴角都在颤抖:“徵公子的暗器袋弄丢了……他说要搜我的房间……”

宫尚角皱起眉头,显然也觉得不合理。

宫远徵急道:“哥哥,我去接上官浅的时候,暗器袋还在我腰上,但现在不见了。”他早已想通,“在女客院落时她突然摔了一跤,伸手扶了我的腰,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她偷走了我的暗器袋。”

“我偷你的暗器干什么,我又不会用。”上官浅反问。

宫远徵却不理她,一脸兹事体大:“哥,我的暗器和宫门对外出售的那些不一样,构造、毒性全然不同,如果被别人拿去研究,这些暗器的威力和秘密都会暴露……”

宫尚角依旧平静,问:“上官姑娘到房间后出去过吗?”

门外仆人立即禀报:“回角公子,没有出去过。饭菜都是送到房间里的。”

桌面上还摆着动了一半的膳食,宫尚角看向四周:“那就再搜一下。”

侍卫们开始继续搜查。

里里外外都被翻了个遍,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片刻之后,侍卫们无功而返,其中一个侍卫禀告:“角公子,徵公子,没有搜到暗器袋。”

上官浅低声地吸气,擦掉眼眶里的眼泪,抿着唇,没有说话。

宫远徵转向她,声色俱厉:“那就在她身上。搜!”

侍卫朝她靠近。

上官浅委屈地抬起头,但倔强地说:“角公子,你挑选我做新娘,是真的想和我成亲吗?”她眼里含着泪,坚持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语调可怜,眼神单纯而无暇,几乎把示弱发挥到了极致。

一向杀伐果决的宫尚角竟然有了片刻的犹豫,直到宫远徵给了他一个斩钉截铁的眼神。

这个女人会变脸,她的无辜都是装的,宫远徵内心笃定。

宫尚角目视前方,有些无情:“上官姑娘,委屈你了。”

他说完,一个侍卫走过去,手伸进上官浅的衣襟里。

上官浅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掉了下来。

很快,侍卫停下了动作:“找到了。”

宫远徵的嘴角微微扬起,宫尚角的目光随即变得冰冷。

侍卫转身,捧起手,只见手心里放着一个红色的锦囊,一枚白色的玉佩已经被拿了出来,摆在锦缎之上。

宫尚角看着锦囊和玉佩,脸色变了。

“不是这个……”宫远徵有些慌神,像落入了某个隐秘的圈套,“而且,这个锦囊里本来不是这个玉佩……是——”

“够了!”

黑衣下伸出修长的手指,宫尚角抬手冷声打断他。

宫远徵:“哥!”

突然,门外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

一个侍卫跑进来,低头行礼,双手把麂皮暗器囊袋托在手上,平举到宫远徵面前。

宫远徵瞪大了眼睛。

“徵公子,执刃大人在河边捡到了您的暗器囊袋……”

房内烛火明灭,照出了上官浅脸上那一汪楚楚可怜的水光。

一个时辰之前。

上官浅离开女客院落,在其他人视线的盲角,从背后给云为衫比出了“三”的手势。

云为衫在上官浅的房间地面上四处搜看,却没有发现任何标记。

河岸边,宫远徵倾身去拿上官浅左手的红色锦囊,上官浅企图将囊袋放回他腰间,却没有成功。她趁宫远徵转身离开,迅速将袖里的囊袋丢进了路边的草丛,然后捡起路边的石子,摆出了一个三角形,最尖锐的那个角指向了囊袋的位置。

这是无锋的信号标记。

无锋训练室,寒鸦肆给云为衫上课。

寒鸦肆比画出“三”的手势,然后在面前的桌子上摆出三颗围棋棋子,其中,两颗棋子挨得很近,一颗棋子离得很远。

寒鸦肆:“三角标记,用来给同伴留下信号,指示方向或藏匿物品的所在。”

云为衫侧过目光,朝着尖角指向的方向,找到了地面放着的鲜艳苹果。

云为衫跟着宫子羽走出女客院落,她低着头,沿路乱石嶙峋,她没有听见宫子羽和她说话。

宫子羽:“云为衫姑娘?”

脚下突然踩到一颗尖锐的石子,硌得有些生疼,云为衫突然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大小姐性格挺好,没有架子,与谁都亲近,我喜欢听她说话。”

她露出笑容。宫子羽转身之后,云为衫移开脚面,脚下的三颗尖锐的石子指向了一旁的草丛。

云为衫抬起手,叫住宫子羽:“羽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宫子羽转身,看着云为衫手里的囊袋,本来还在微笑的他脸色凝重起来。

冬夜的寒风刮过,让胶着的氛围松动了几分。

侍卫战战兢兢地汇报:“我刚去了徵宫,下人们说您在角公子这里……执刃大人吩咐我一定要送到徵公子手上……”

脸色已经涨得通红的宫远徵拿过囊袋,抬起手飞快地给了侍卫一个耳光:“你下次再在我面前叫宫子羽‘执刃大人’,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做药。”

宫尚角的声音突然提高了音量:“都下去吧。”

一种不寒而栗的气息突然散开,所有人都自觉退避三舍。

房间里只剩下宫远徵、上官浅和宫尚角三个人。

“远徵弟弟,给上官姑娘赔个不是。”打发掉所有人,宫尚角给宫远徵留足了面子。

宫远徵咬牙切齿:“哥!我——”

宫尚角突然转头,冷冷地看着宫远徵。

宫远徵不再说话了,他憋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低下头:“上官姑娘,错怪你了,抱歉。”

“你先回去吧。”

宫远徵想分辨,但是他看着宫尚角没有表情的侧脸,还是转身走了。

剩下两个人的房间里,上官浅的手轻轻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刚刚被侍卫搜身的委屈依然停留在她脸上。

宫尚角把手中的锦囊和玉佩递给她。

上官浅抬头,想观察他看到这两样东西的反应:“角公子不用还给我,这本来就是我想给角公子的礼物。”

两人面对面,如今已经有了开门见山的机会。

宫尚角的表情莫测:“我一直想问你,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原来宫二先生已经不记得了,这本就是您的玉佩。”上官浅露出淡淡的失落。

宫尚角靠近她:“我自己的玉佩我当然记得。我问的是,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噼啪一响,是蜡烛迸出了一点火星,两个人同时顿了一顿。

长廊穿堂而过的寒风凛冽。

宫尚角从上官浅房间出来,走了几步,在转角看见了抱着双手依然面带怒意的宫远徵。显然,他还是气不过,在等宫尚角出来。

宫远徵急于证明:“哥,我的暗器囊袋不可能会那么——”

“——不可能会那么轻易松脱。”宫尚角几乎异口同声地接下了他的话。

宫远徵愣住了。他很快看见宫尚角眼底蔓延了一层寒冰,但嘴角仍然挂着少许未知的笑意。

“但刚刚你也看见了,你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我愿意相信你,其他人也不可能相信你。”

宫远徵低下头:“你相信我就行了。”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弟弟,刚刚那一局,你确实输了。”

这句话让少年愤怒急躁的情绪很快冷静了下来,在喜怒难辨的哥哥面前,他意识到:“嗯……我太草率了……”

宫尚角屈起手,指尖像磨蹭着爪牙一样不易察觉地摩挲了一下。

“你知道狮子靠什么捕食吗?”

“尖牙利爪。”宫远徵盯着他冰冷修长的手指。

“不对。”

“靠群狮齐心?”少年又试图回答。

宫尚角:“靠耐心。”

“耐心?”

“狮子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会卧于草丛中静如磐石,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绝对不会行动,否则一旦惊动羊群,就会一无所获。如果有一只狮子像你刚刚那样草率的话,那它当天就只能饿肚子了。更糟糕的是,它可能会被其他狮子孤立、放逐。”

宫尚角语调平和,慢条斯理,仿佛在告诉面前的人如何才叫耐得住性子。

宫远徵点头:“明白了,哥。”

“你明白什么了?”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

宫尚角低喃:“也比想象中更加有趣。”

声音很低,宫远徵没有听清,而宫尚角已经恢复如常:“对了,你回去把暗器囊袋里的所有暗器仔细检查一下,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暗器已经被人动过手脚了。”

“哥哥的意思是?”

寂夜里,他留下一句,如同金石激起风霜巨浪:“宫门之内,还有无锋。”

房中焚着香,热茶已经凉了,宫尚角坐在桌前,借着烛光,看着手中的玉佩。

清玉润手,仿佛还带着女子隐隐约约的香粉味,上官浅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原来宫二先生已经不记得了,这本就是您的玉佩。”

“我自己的玉佩我当然记得。我的问题是,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他闭上眼睛,神情在朦胧的光影中难以分辨,像是出了神。

回忆里,同样的冷夜,一条狭长的小巷里,上官浅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的面前,一群欺负她的人影乱晃。

宫尚角打马而过,挥舞鞭子,鞭声响亮,伴随着周围四五个流氓发出的惨叫。

流氓们挣扎着逃跑。

宫尚角面无表情地低头,只看了上官浅一眼,然后一骑绝尘而去。

一枚玉佩遗落在地上。上官浅捡起了地上的玉佩,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消失在夜里。

刚刚在上官浅的房间内。她低眉顺目:“四年前的上元灯会,我半路遇到歹人,恰好宫二先生路过、解救,这枚玉佩就是您当时掉的。我一直都想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不用报答。”宫尚角听完没有什么反应,陈述事实一样平淡如水,“我只是解决挡路之人,并非专门救你,碰巧罢了,上官姑娘无须挂心。”

上官浅试图一点点靠近他,像捧着幽微冷寂的火把走进风雪之中。

“就算宫二先生是无心所救,但对我来说,却是保全了女子最重要的清白。我本就心属宫二先生,只是以前不敢奢望,觉得与你是云泥之别,但没想到现在能与宫二先生成亲……”

面前的女子衣着单薄,但她的体温和眼神是暖的。

宫尚角依旧冷漠,他纠正道:“是订亲。”然后用余光看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宫门很大,不要乱走,记得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正确的位置。不要选错路。”

上官浅眼里有什么熄灭了,她低下头:“都听角公子安排。”

宫尚角用手指抚摩了温润的玉佩,然后把玉佩系在腰上。

夜深人静。

宫子羽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上有些细密的汗,明显睡得很不安稳。

另一间房内,云为衫小心地打量着房间四处,用手抚摸床被。她推开窗,看向窗外,院落里有侍卫提着灯笼持刀巡逻。

远处的树梢上还有隐蔽的木台,上面有人背着弓箭,注视着一切。

云为衫低头,默记于心。

宫子羽浑然不知,还在睡梦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梦里的人影纷乱。

他的梦里,是七岁的自己捧着糕点跑到小宫远徵面前。

那时候宫远徵更小,小人儿噘着嘴,一脸的嚣张、高傲。

他有些讨好地说:“这是紫商姐姐给我的糕点,特别好吃,我给你这个,你把你的小蝴蝶给我看看,好吗?”

那半大的小人儿恶狠狠地拒绝他:“我不要。”

“爹爹说,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就是要给对方最好的东西呀。”

小宫远徵转身就跑:“我才不和小野种做兄弟。”

他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小蝴蝶,他却骂他是“小野种”。

跑远的小宫远徵突然被一块糕点砸中了后脑。

七岁的他也学会了气汹汹:“我不是!我哥说了,我不是!”

已经记不清天气有多冷,他小小的脸上都是泪痕,他委屈地跑回去,一把闯进母亲的怀里。

然而母亲的身上并不是暖的,他还是执拗地紧紧抱着母亲,哭着说:“娘……他们说我……说我是……”

母亲的脸在梦里已有些朦胧了。

依稀可见面容秀丽,头上的钗环素雅却难掩端庄的气质,就是眉宇间有一丝清冷,神情淡漠,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只望着窗外沉思。

母亲没有低头安慰他,只淡淡地说:“男孩子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哭?”

见他还在抽抽搭搭地啜泣,母亲拿来一副面具,戴在他脸上。面具的彩釉明亮,油光水滑,上面勾勒的线条精致、用心,把他的小脸盖得严严实实。

这时,母亲才注意到他手背上有擦伤。

“受伤了,要记得去医馆。”

“我才不要去徵宫,宫远徵说我是野种,我不想和他玩。”

母亲听了,精致漂亮的眉眼恹恹的,她没说话,起身走开。

他听不到面前人的声音了,于是摘下面具,喊着:“娘!娘!”

没有人回应,似乎是下了雪,那抹纤弱的背影始终没有停下,他哭得更伤心了。

终于,气氛缓和了一些,原来是一双大手抱起他,年轻的父亲温柔地把他揽入怀里。

“谁惹你哭的,让爹爹狠狠责罚他。”

他早就不记宫远徵的仇了,只是奇怪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爹爹,娘为什么不理我?”

可他的父亲也苦笑:“这个爹爹就帮不了你咯,因为你娘亲啊也不理我。”

后来,他长高了些,坐在羽宫大殿门口台阶上,身上披麻戴孝,眼泪汪汪。

母亲离世了,好像就是香消玉殒在某个稀松平常的雪天里。

哥哥宫唤羽在他茫然无措的目光中坐下来。

“唤羽哥哥,我没有娘了……”

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出来。于是他从怀里掏出那副油彩还很鲜亮的面具,乖乖地给自己戴上。

哥哥好奇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面具下传来:“母亲说,男孩子不可以动不动就哭,哭了会让别人知道你很软弱,会更爱欺负你。想要哭的时候就把它带上,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我哭了。”

哥哥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哥,你和爹爹也会死吗?”

他在比他的脸大上一圈的面具后窒闷了几分,他害怕,恐惧,不肯钻出来呼吸。他生怕哥哥和父亲也会在他面前消失。

“不会的,哥哥和爹爹都身强力壮,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手背上的力量很坚定,轻柔而温暖地拍着他。

然而,倏忽之间,一抹血色模糊了那些画面。宫唤羽和宫鸿羽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宫子羽满头大汗,从睡梦中惊醒。

多少次了,他睁开眼还沉浸在梦里,情绪汹涌得可怕,眼里都是泪。

不知几更,蜡油浅了一些,烛芯烧得很长。

云为衫埋头伏案,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写完后,她迅速把纸叠起来,贴身藏好。

她脚步声很轻,低头琢磨了一下,悄悄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无人。然后,她拉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云姑娘。”

云为衫愣住了,只能停下,转身看着宫子羽。

“这么晚了,云姑娘怎么还不睡?”

他并没有奇怪她半夜出门,只是带着关切的语气问。

云为衫神色自如地反问:“执刃不也没睡?”

台阶上,宫子羽和云为衫并肩坐下。

花圃里的花被风摧得折了腰,但依然有香气,氤氲在冬夜里,久久不散。

“是不是换了新地方睡不习惯?我可以让下人给你准备点安神汤药……”

云为衫莫名地轻轻一笑。

宫子羽有些尴尬,他强忍着,问道:“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云为衫看着宫子羽额上未退的冷汗:“执刃明明自己也睡不着,却还操心是不是要帮我准备安神汤药。”

换宫子羽突然沉默了。

“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云为衫学着他刚才的样子。

看云为衫模仿自己,宫子羽原本皱在一起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

“我睡不着,也是因为换了新的地方。”

云为衫奇怪道:“你不是一直住在羽宫吗?”

“他们说我现在已经是执刃了,让我搬到之前哥哥住的房间。”他笑起来,但笑容里又带着忧郁,“但里面都是哥哥过往的痕迹,布置、陈设完全没变,感觉他并没有离开……”

人留下的痕迹或许很快就会消失了,衣服会陈旧,物件会损坏,在岁月里更替,然而一个人留在心里的回忆和念想又需要多久才能被抹去?

云为衫心中一个看不见的角落同样跟着颤动了一下。她看着宫子羽年轻的脸庞,然而他的肩膀上已经扛起了超越他年纪的责任。

见宫子羽额际的汗久久没被冷风吹干,云为衫拿出了手帕。

“入冬了,夜里很凉,执刃大人却满头是汗……做噩梦了?”

云为衫伸手,手帕却在空中悬停了一秒,她恍惚中反应过来,这个举动并非故意接近他而为,而是下意识的。她把手帕递给了宫子羽。

宫子羽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愣着没有动。

于是云为衫顿了顿,抬起手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动作十分轻柔。宫子羽的脸很快透出一抹薄红,两人挨得极近,似乎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看来执刃大人是被伺候惯了。之前也是别人帮你擦汗吗?”云为衫用半开玩笑的话打破了这个氛围。

“没有没有哦……除了我娘。”他方才下意识地停顿,只是想起了一些本以为已变得很久远的过往,“我娘会帮我擦汗,但是她不会帮我擦眼泪。”

“你小时候很爱哭?”

“每个人总有些伤心事吧……但我娘说,男子汉不要哭。后来我就渐渐不哭了。”

宫子羽沉吟着,看见眼前那被风吹得有些红的手指,他顺手接过云为衫的手帕,两人的指尖轻触,云为衫缩回手,宫子羽自己擦起了汗。

“我以前也常常做噩梦……”云为衫想起了什么,轻轻开口,“睡不着的时候,妹妹就会唱歌给我听……”

不知道多少次,她浑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呼吸和心跳难以平静,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有人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抚慰她入睡,一边吟唱着温柔的歌谣。她安心地躺着,闭着眼睛,身边的歌声还在继续,软软的、甜甜的,她的表情平静下来,嘴角轻轻抿着,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翻开了很久不敢触碰的回忆,云为衫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我只要听着妹妹的声音,就不会再回到噩梦里了。”

看见云为衫眼睛有些湿润,宫子羽不由得问:“你和妹妹感情很好吧?你离开了梨溪镇,入了宫门,她一定很想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天,一只飞鸟在夜幕下飞过,她的眼睛便追随着那个方向看去。宫子羽也没有再问。

四下静谧,夜风轻拂,两个人就这样肩靠着肩,孤独的庭院里,连树叶的婆娑都能听见。

“谢谢你。”

半晌后,云为衫开口。

宫子羽奇怪:“谢我什么?”

“我没有答,你也就没有再问。”她以为他会好奇的,但他选择了无声的安慰。

宫子羽说:“有时候,没有答,就是答。”

云为衫有些意外,她回过头,看着宫子羽清俊的侧脸,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然后从衣袖里拿出那件狐尾佩饰。那夜大殿出事,他把这个东西垫在了她的头下。

“一直想把这个还给你,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那狐狸毛油光水滑,柔软得安抚人心,宫子羽沉默地接过来,重新挂到腰上。

“我看这个挂件,执刃大人日日挂着都不离身,想必是你的珍视之物吧?”

宫子羽“嗯”了一声:“是父亲送我的。”

云为衫神色自若地说:“以前爹爹行商,我也见过各种皮料,这个狐狸尾巴色泽纯净,花纹对称,如此上等的狐狸毛,必定是你父亲花了很多心思才寻到的吧?”

宫子羽怔了怔,连她都看出来了,自己却从未留意过那些细节。

他有些懊悔地低下头:“父亲做事向来都是用心,总有他的深意……只是我年少心浅,没未懂过……”

云为衫附和:“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执刃这么年少,怎么可能事事看清?”

宫子羽心里的愁意很快淡了不少,许是夜风让人冷静,许是因为身边人的话。

好半响,他才说:“又叫我‘执刃’,不是说了私底下叫我‘羽公子’吗?”

“那公子也别叫我‘云姑娘’了。”

“行,那我叫你什么?”

云为衫转过头,看着天,月光照出一些云的形状,朦胧却镶着银色的边。

“怎么不回答?”

云为衫又学着他的样子:“有时候,不答,就是答。”说完,轻轻地笑了,眼睛弯弯的,星光月光仿佛同时掉进她的眼睛里。

宫子羽低头,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嘴角竟然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也顺着云为衫的视线,看着天幕,月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月亮的清辉把他的面容勾勒得仿佛象牙雕刻般精致。

云为衫避开了视线,她的眼睛突然暗淡下来。

她想起了上官浅的话。

“你真有手段,宫子羽现在满眼都是你。”

云为衫如实说:“可我最终还是会负了他。”

“负了他?你会把他的人生彻底捏碎。宫门血流成河的时候,我真想看看宫子羽看你时的眼睛。”

云为衫感受到宫子羽此刻的眼睛流动着的不似冬日的灰光,而是温暖得如同春天来临时的光晕,他看着自己,那些光芒也就照拂在她身上,于是她再也不敢回头。

翌日,冬日的天亮得晚,一大清早都还暗沉沉的。

厨房里,腾腾的热气在灶台前冒着,弥漫着各样的香气。

云为衫把酒壶和蜜饯放到随身带过来的托盘里,这时,上官浅推门进来了。

上官浅拿起一个篮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些新鲜的水果。从外面看,两人只是在厨房里各自忙活,没有任何异样。

而在柜门挡住的地方,上官浅的脸埋着,低低开了口:“宫子羽什么时候进后山?”

云为衫折着手里包蜜饯用的油纸,头丝毫未动,只有声音传来:“应该快了,我试着问问。”

身后的门关上了,几颗鲜果颜色欲滴,如同上官浅笑得娇艳的面庞,她看着四下无人,倾身过去,在云为衫耳边低语。

“你的任务是绘制宫门云图,对吧?”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猜到的,云为衫没有说话。

“一直以来,江湖中只知道宫、商、角、徵、羽,这后山却是第一次听说,神神秘秘的。我问了好多下人,都不清楚。你若是能调查到后山情况,寒鸦肆应该会很高兴吧?”

云为衫不置可否:“不用你说,我肯定会查。”

上官浅重新转身,轻笑着,有些不信:“后山重地,可不太好进。”

连零星半点的信息都难以打听到,更遑论进入后山,她丝毫不觉得云为衫有这样的能力。

云为衫见她带着一丝轻视,只是淡淡地说:“我有办法跟踪他。”

“怎么跟?”上官浅有些意外。她等着云为衫往下说,但对方此刻像是有所隐瞒,没有继续说。

“无锋的追踪术不外乎几种,痕迹测写、易容尾随、目的预判、换岗接续……”

上官浅逐字逐句地试探,无锋的追踪术,她们都熟烂于心,然而云为衫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哦,对了,还有一种……“上官浅打量她的眼睛,“香术追踪。”

因为难度太大,她方才没有直接列举出来。

没想到云为衫的眉头明显动了一下,上官浅立即明白自己猜对了。

“看来我猜对了。不过香术追踪可是最难的一种……我怎么没听说魑里面有人会这个啊……”上官浅有些诧异。

云为衫包好了蜜饯,托盘上的酒壶被她端得稳稳当当,不以为然地说:“无锋里你没听说过的事儿多了。”

“行。祝你好运。”上官浅没有不快,一脸期待地说。

云为衫顺着她的话:“多谢。”

两人沉默片刻,云为衫又道:“你是不是也应该多谢我?”

上官浅立刻会意,抬起手比画了一个“三”。

“你胆子真大。”

云为衫震惊于她的胆大妄为,在宫远徵眼皮底下偷东西,若非她找到了那个囊袋,恐怕宫门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她们都无法幸免。

“兵行险着,才会绝处逢生。”

“收获大吗?”

值得她冒这样的险,云为衫忍不住问。

“够了。”

“够什么?”

“够应付马上到来的半月之期了。”上官浅反问她,“你呢?应该也查到什么了吧?”

云为衫的眸色沉沉:“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半月之期到了,我们要怎么出去。”

上官浅悄悄摸着篮子里的水果,神情复杂,而云为衫已经端起蜜饯和酒走出了厨房。

宫子羽房间内此刻刀光剑影。

金繁咬着牙,脸色惨白。

在他的喉结前一寸的地方,锋利的刀尖此刻正顶着。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滑动,差点被划破。

宫子羽举着刀的手都有些累了,他狠狠地说:“金繁,你不要逼我啊,你到底说不说你个王八犊子。”

然而金繁还是咬着牙,表情视死如归。

宫子羽急了,把刀放下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然后瞪着金繁:“谁都知道三域试炼危险重重,你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告诉我,你不是我的绿玉侍吗?你怎么回事你?”

金繁脸色比哭还难看:“执刃大人,我发过重誓,后山之事,只字不提。你别逼我了!”

后山,深入谷腹,与世隔绝。

不知活了多少百年的参天大树高耸入云。密不透光的树冠下,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寂静,光晕偶尔穿过树间的罅隙,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浮尘和一些充满凝重气息的建筑檐角。不知多少年了,那些若隐若现的古老屋群看上去比树龄还要悠远。

花宫的门楼屋顶上,一个玄衣男子正捣鼓着手里的一个器具,他眉目英气,丰神俊秀,立体的五官却带着几分稚态,所以显得洒脱、有活力。眼下,他似乎遇到了瓶颈,正皱着眉,气得将手里那怪异的器具扔到了地上。

他斜躺在屋顶上,闭起眼睛,紧锁眉头思考,兀自呢喃:“唉,一筹莫展。”

这时,两个黄玉侍从下方路过,一边谈论着什么。

“最近前山的商宫一直传来爆炸声,还以为是无锋攻进来了,后来发现只是宫紫商大小姐在搞研究,可算是虚惊一场。”

玄衣男子不由得睁开眼睛,侧耳去听。

黄玉侍问:“什么研究?”

另一个侍卫答:“不知道,好像是把火药和兵器搞在一起。”

“火药和兵器?那不是徵少爷早就搞出来的暗器嘛。”

两个侍卫的声音越来越远。

玄衣男子眼神发亮,喃喃自语:“火药和兵器?有意思。我要去前山看看。”

宫子羽丢了兵器,闷头倒了一杯茶,烦躁得一口喝掉。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也撬不开你的嘴。你不想走,我也不能打断你的腿。我去试炼的时候,你记得盯紧宫尚角和宫远徵。”

他一脸的视死如归,还不忘叮嘱。

金繁点头,然后他的目光里充满担忧:“执刃大人,请你务必小心啊……而且,千万别逞强。”

宫子羽炸怒:“你这人!又咬紧牙关又欲言又止,你可太烦人了!我本来没什么,现在被你搞得异常紧张!”

他还未骂完,这时,两人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云为衫从门外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已经整理好的箱笼。

宫子羽接过箱笼,比他预想的沉多了,他好奇地问:“都是什么东西,这么重?”

金繁不由得感叹:“云姑娘真是细心,已经替执刃打点好行装了。”

“我听金侍卫说公子在完成第一关试炼之后才能离开后山,已经入冬了,后山湿冷阴寒,紫商姐姐说执刃从小怕冷,所以我就多带了几件厚重衣物。”

云为衫有条不紊地准备,既然现在她是随侍的身份,理应做这些。

宫子羽翻看着,拿出一个小酒壶:“还带了酒?不过我这次就自己去,有些没良心的人不肯陪我,这酒怕是要独自苦饮了……”一边说,一边对着金繁阴阳怪气。

云为衫笑了笑,语气带着关切:“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后山瘴气重,湿气也重,之前上官姑娘体寒,医馆开了方子给她,我去求来做成了药酒,可以驱寒辟湿。我还担心公子吃不惯后山菜肴,所以又放了几包糕点。”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宫子羽心中一暖,拿出酒壶闻了闻,酒香四溢,那几包糕点也用油纸包着,保持干燥。

“对了,还有这个……”云为衫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我缝了一个荷包,里面是驱逐蚊虫的草药。我老家梨溪镇沿河而建,蚊虫蛇蚁都多,小时候我娘总让我们随身带着。”

那荷包绣得不算精致,但模样倒是小巧、合适,云为衫递给宫子羽。

宫子羽不由得有些好笑:“你怕不是忘了这里是宫门,你觉得蛇虫鼠蚁能近得了身?”

云为衫听完,讪讪地收回手,正准备把香囊放回箱子里。

下一秒,手里一轻,宫子羽立即伸手拿了过去。

“做都做了。”他低头将香囊随手系在腰间,和狐狸尾巴并列,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和喜悦,但他依然掩饰着,淡淡地说,“你才来几天就忙上忙下的,准备这么多东西,太辛苦了。”

云为衫脸上泛起几丝酸楚:“父亲去世后,家里光景就不如从前,下人们遣散了很多,我在家也操劳惯了,不算什么。”

果然,听她这样讲,宫子羽显得有些心疼:“以后可以不用做了。”

“我做这些理所当然,毕竟我也是执刃大人挑选的……挑选的……”云为衫的脸有些羞怯,让她难以开口,声音小了下去。

宫子羽自然明白,但忍不住逗她:“你是我的什么?”

金繁自顾自地检查着箱笼,很不识趣地突然插嘴:“执刃,你还缺什么吗?”

宫子羽原本含情脉脉地等着云为衫回答,突然被金繁拆台,难受至极,只能用力瞪他。

金繁挠头:“你眼睛咋了?”

宫子羽:“……”

云为衫也没想到方才自己竟然愣了神,于是转开话题:“公子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初八,忌耕种,宜出行。”

“要不要我随公子一起,也好照顾公子?”云为衫露出担忧的表情,趁机说道。

然而宫子羽笑了,摇了摇头:“这怕是不行。参加试炼的宫门子嗣,只能带自己贴身的绿玉侍卫。”想起了什么,看着金繁咬了咬牙:“哼。”

云为衫点点头,低声:“嗯。执刃大人,万事小心。”

商宫,穿过精致玲珑的院宇,一间屋子颇为奇特、粗狂,屋外假山怪石,木廊四通八达。

那是商宫大小姐的研究室,此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冒出了一阵浓浓的黑烟。

浓烟散去后,宫紫商一张黑脸浮现出来,眼珠滴溜转动,表情介于神机妙算和神神道道之间。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研究室内满地器械,一片狼藉,各种材质的精密工具散落一地,有些还冒着火星。

宫紫商几乎挠破了脑袋也不得要领,走到角落坐下来,有些颓废。

这时,一个人影从窗口翻进了研究室,来人神采奕奕,正是花宫那个玄衣男子。

只见他不知何时偷偷换上了仆人的衣服,素衣布袍,掩盖了身上几分神秘的气质。他并没有发现角落里的宫紫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桌面上的各种器皿,又用手指拈起桌上的一些粉末端详。

他陷入思考,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硝石燃烧时放出的烟太大,木炭和硫磺的分量显然太多了,燃烧得太快,极易膨胀——”

身后一个幽怨的声音飘来。

宫紫商:“这里不用打扫。”

男子一愣,反应过来,赶忙俯首帖耳:“是,小的这就走了,不打扰大小姐。”

宫紫商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他:“站住。你刚说什么?”

那男子便重复了一次:“硝石燃烧时放出的烟太大,木炭和硫磺的分量显然太多了,燃烧得太快,极易膨胀……”

宫紫商咂巴嘴思考了几秒:“你叫什么?”

男子迟疑了片刻,然后看着她被熏得一脸黑,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道,“小的叫……小黑。”

宫紫商指了指桌面:“你哪个宫的?怎么会懂这些?”

“小黑”胡编乱造了一番:“我爷爷是做烟花的,可出名了。我家做的烟花,还送去王城放过呢。”

“那你留下。”

“小黑”惊奇地问:“打扫吗?”

“不,”宫紫商摆摆手指,“一起玩玩儿。”

研究室那一天神鬼莫测的黑烟更浓郁了。

三日之后,是宫子羽出发的日子。

天气还算晴朗,温度也暖和了一些,一行人从羽宫出来,给宫子羽送行。

宫紫商忽然吟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然后假装用手指抹了抹泪,故作伤感地呜呜了两声。

宫子羽嫌弃地皱眉:“行了,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别演了。”

“你骂金繁可以,扯上我干吗呀?”宫紫商眉毛一挑。

金繁眼睛红红的,看起来似乎一夜没睡:“执刃,记住啊,真的不要逞强啊……”

出了羽宫不远,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云为衫看着他身后的路,突然开口:“我送公子到后山入口吧?”

宫紫商与金繁异口同声:“不可。”

金繁严肃:“后山重地,外人免进。”

一句“外人”让云为衫不免尴尬,她低下目光,神色看起来有些失落。

“后山重地,闲人免进,啊,闲人免进。闲人。”宫紫商赶紧打圆场,“我们女孩子,平日里比较清闲,后山机关重重,老吓人了,让他们男孩子去闯吧。”

云为衫点头,将行囊通通交给宫子羽:“羽公子,保重。”

宫子羽敲了敲宫紫商的头,又转过头看了云为衫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云为衫给了他一个和煦的微笑。

宫子羽独自一人背着行囊,渐渐走远。

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平坦,不知何时起了山雾,宫子羽向着山谷深入,很快来到一面石壁前,石壁内嵌的一扇高大铜门紧闭着。

石门前站立着两个侍卫,侍卫见宫子羽前来,打开铜门。

巨大厚重的铜门缓缓开启,连地面都发出一阵隆隆声,未知的深处被林间的瘴气覆盖,光照不透,视线所及连轮廓都模糊不清。

宫子羽心里有些忐忑,抬脚走进了幽暗冗长的隧道。

羽宫外,送别了宫子羽,三人往回走,一路同行皆沉默不语。

特别是金繁,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金繁,你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脸色这么难看?”宫紫商关切地盯着他的脸。

云为衫却从中看出了不对劲:“金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跟试炼有关,对不对?”

金繁深吸了一口气,才点点头。

云为衫暗自思索,然后猜测:“你这么紧张,是不是知道羽公子会有危险?”

金繁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

宫紫商见状急了起来:“哎哟,你烦死了!哑巴都没你这么烦!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金繁只管眼睛通红,死活不说话。

“金繁,我知道你立过誓言,对后山情况只字不提。你无须开口,只要点头、摇头,这样也不算违背你的誓言。”

那日在房内,宫子羽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肯说,云为衫知道他有苦衷,想办法让他透露。

金繁憨厚,脑子一根筋,琢磨了一下,似乎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于是点头答应。

云为衫开始问话:“三域试炼,有生命危险吗?”

金繁点头。

“你知道第一关试炼是什么吗?”

又点头。

“是考验心智?”

金繁摇头。

“考验武功?”

还是摇头。

“考验轻功身法?”

摇头……

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云为衫不知道该问什么了,陷入为难。

这时金繁突然向前走开两步,在庭院里站定,他瞬间全身内力暴涨,一股强风迎面而来。

云为衫发丝浮动,她反应过来:“考验内力!?”

金繁猛点头。

既然试炼会有危险,云为衫当机立断,神色恳切地看着面前两人:“金繁,紫商姐姐,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宫紫商:“什么忙?”

“帮我进入后山。金繁,我代替你,保护执刃大人。”云为衫垂下的手攥紧,目光透着灼人的温度,似乎不能眼见宫子羽一人只身犯险。

宫紫商和金繁同时:“那怎么行?!”

云为衫黯然:“后山重地,外人勿进,对吧?”

宫紫商讪讪地:“闲人……闲人勿进……”

“我不是闲人,更不是外人。”云为衫说得情真意切,“我是执刃大人挑选的妻子,虽然我还没有和他正式成婚,但是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是我的夫君了。金繁,你刚刚说三域试炼存在生命危险,如果羽公子死于试炼,我也不会再苟活于世;但如果闯关成功,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执刃,执刃夫人有没有资格进入后山?”

听罢,金繁左右为难,但见她一脸执拗,还是念叨着:“有……”

宫紫商着急:“哎哟,好妹妹,你真的别闹了。就算你不是外人,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又能怎样呢?金繁去了好歹还能舞刀弄剑保护宫子羽,你去了——”那不是送菜嘛。

云为衫打断她:“我要是能胜过金繁呢?”

金繁和宫紫商同时愣住了。

午膳时间,角宫仍旧冷冷清清。

宫尚角站在屋内的桌子前,脸色更冷。他身边的宫远徵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琳琅满目,一时间也有些目瞪口呆。

宫远徵奇怪的伸手指了指:“今日怎么——”

门外,上官浅恰好端着一盘切成段的松鼠鲈鱼进来,擦过宫远徵,将鲈鱼放置在桌上。

“饭菜正热,二位公子来得刚好。”

宫远徵好整以暇地抱臂:“这都是你做的?”

“献丑了。”她盈盈地娇羞一笑。

宫远徵幸灾乐祸起来:“是真的献丑了。哈哈。”

上官浅有些疑惑地看看宫远徵,她不知道宫尚角的口味,就每种菜式都做了一些。

宫尚角不动声色,坐下来,但是并没有动碗筷,看着离他最近的一道菜:“这是什么?”

见哥哥行动了,宫远徵跟着坐下,挑起一边眉毛:“像是……野鸡。”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动了筷子,夹了一块吃起来。

“特地吩咐厨房去山里打的野鸡,去皮剃骨,炸一遍之后,再下锅煎炒……”上官浅复述着做法,看上去相当用心。

宫尚角不经意地问:“上官家是大赋城望族,你是大小姐,还会这些?”

上官浅脸色波澜不变,点点头:“我娘说,女子会做菜,才能留住人。”

她笑得有些春风得意,只当他那句话是句夸奖。

宫尚角不置可否,迟迟没有用膳。

见宫远徵在一旁吃得开心,上官浅问:“远徵弟弟不用等等角公子再吃吗?”

宫远徵有些显摆和挑衅:“我哥宠我,从小到大,好东西都让我先吃。”

“宠归宠,礼数总要讲的吧?”她脸上露出一丝不乐意。

一直不说话的宫尚角突然开口:“兄弟之间,何须礼数?”

“但我看执刃大人好像挺在乎礼数的。”

气氛突然骤降,宫尚角的目光悄声落在她脸上。

宫远徵冷笑:“因为他不是我们兄弟。”

上官浅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宫远徵不屑地撇了撇嘴:“而且他也不是执刃。”

在她问出更多的问题之前,宫尚角打断了她:“吃饭。”

说完,宫尚角终于动筷,夹了一块鸡肉,但却没吃,只是放进了宫远徵的碗里。

上官浅:“角公子自己吃吧,远徵弟弟碗里还有。”

宫远徵有些不悦:“不要叫我‘远徵弟弟’,只有我哥才可以叫我‘弟弟’。”他讥讽道,“你不是很爱讲礼数嘛,那以后记得叫我‘徵公子’。”

上官浅的表情变得委屈,她紧紧抿着唇,拿起一个小碗,沉默地盛汤。

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人在争风吃醋。

宫尚角原本淡漠的脸有了些波动,淡淡地说:“成亲之后,就可以叫‘弟弟’了。”

手上的小勺一顿,汤撒了一滴到瓷碗的边缘,有些烫手,上官浅似乎没料到宫尚角会说这句话,有些意外地怔住了。

宫远徵轻哼:“哥哥向来食素,荤菜也只吃炖汤,你这一大桌,怕是要浪费了……”

上官浅来到角宫后,也观察到了他的饮食习惯,问说:“正因如此,角公子才脾胃不好,食欲不振。你和宫二先生从小一起长大,日日见他只食一餐,都不觉得心疼吗?”

两人还在暗暗较劲,宫尚角突然放下碗筷,容色微沉。

上官浅立即紧张地低下头:“小女知错,还请公子责罚。”

宫尚角问她:“哦?你错在哪里?”

“错在擅自揣度公子心事。”

“你揣度到什么了?”

“角公子平日只食炖汤,却不食完整鸡鱼,我猜,是因为它们的眼睛。”

宫远徵也好奇起来:“什么?”

上官浅:“爹爹曾经告诉我,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很少吃鱼,因为鱼眼和死人的眼睛一样。角公子这些年为宫门出生入死,经历过太多血腥场面,即便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芥蒂……”

宫尚角晦暗不明地盯着她:“你知道得倒挺多。”

还捧着碗的手指微微一凝,上官浅默默闭上嘴,汤满了,她拿回盛好的碗。

宫尚角道:“不给我吗?”

上官浅看向他:“嗯?”

“你盛的这碗汤,不是给我的吗?”

上官浅的眼角弯起,她心满意足地递到宫尚角面前。

宫远徵插嘴:“我也要。”

上官浅只好又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

羽宫里,刀已经出鞘,冷光掠过云为衫平静的眼瞳。

她接过金繁递过来的刀,手上有些沉,刀刃锋利,通体寒锋毕露。

金繁说:“这是我们侍卫用的刀,对姑娘家来说,可能有些沉了。”

云为衫却道:“无妨。”

既然云为衫提出她能赢,两人就准备比试一番,金繁提醒:“君子比试,点到即止。”

云为衫点头。

语毕,两人刀刃对抗,一时间寂静的庭院发出兵刃相接之声。云为衫身法轻盈,金繁进攻猛烈,转眼已过了数招,本来以为很快可以分出胜负,然而,金繁竟然迟迟无法占上风。

庭院里的落叶被两人的内力和刀法激荡得飞舞起来。

边上的宫紫商直接看傻了。

终于,一阵气势催动,云为衫的姿势如行云流水,手里的刀轻盈得宛若无物,倏忽顶到了金繁的脸面前,横在他颈侧。

云为衫:“我赢了。”

角宫,午膳快要结束,一桌子菜只动了不到三分之一。

宫远徵放下筷子,用手帕擦拭着嘴,突然说:“哥,宫子羽已经去后山了。”

宫尚角看着他愁眉不展的表情,淡然回答:“这也值得发愁?”

“哼,他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早早放弃,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若是没这点‘自知之明’,我们就点一点他。”

宫远徵一听,表情立刻放松,眉眼舒展开来。

而一边正乖巧低头喝汤的上官浅动作也不易察觉地停了一瞬。

宫远徵:“他那见不得人的身世,哥哥已经知道从何处入手了?”

宫尚角没有回答,转向上官浅:“上官姑娘,我想喝一碗甜汤,不知道厨房有吗?”

上官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有。”说完,她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去。

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宫尚角才冷声提起:“兰夫人。”

宫远徵:“兰夫人?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死人没法说话,但是还有活人可以替死人说话。当年服侍兰夫人待产的贴身丫鬟一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宫尚角冰凉的眼神透出深意。

最后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来,云为衫同时把刀收鞘。

她将刀递给金繁:“承让了。”

宫紫商跑过来,有些不可思议。金繁作为宫子羽的贴身绿玉侍,武功高强,就算是因为切磋保留了实力,她也没想到云为衫这么快能赢,于是惊呼:“云为衫姑娘,你也太厉害了!你没说过你会武功啊!”

反观金繁的表情却有些凝重,他慢慢地接过刀,突然将宫紫商护在身后,随即出其不意地拔刀闪进,云为衫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

云为衫跌倒在地上,金繁的刀刃就在她喉咙前方一寸处。

宫紫商大叫:“金繁?!”

金繁的面容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他看着云为衫,冷冷地说:“你虽然用刀和我比试,但全部招式皆为刺剑突进,而且你用的剑法,我正好知道。‘清风九式剑’,这是清风派秘而不传的顶级剑法,而正好清风派已经归顺无锋,说,你是清风派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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