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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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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中也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他把手伸进杯子里,从里面扒拉出一只黑猫。猫被他提着后脖颈一把拎了起来,看上去还没有睡醒, 一脸无辜。

 黑猫……黑猫……

 睡眠后尚未苏醒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他终于想起了这只黑猫是谁,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床上了。

 他是兰波,今天中原中也要把他送给仍待在港口黑手党地下室中的魏尔伦的日子。

 胡桃把猫送给他之后,他还是先把猫带到了森鸥外的面前。

 “哦呀。”森鸥外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这是……”

 “往生堂的那位堂主给我的。”中原中也说, “她说,这是兰波。”

 “哇, 林太郎!是小猫诶!”原本在一旁拿着油画棒在纸上涂涂画画的爱丽丝噔噔噔地跑过来,凑到了中原中也的身边。

 爱丽丝的行为总是这样, 毫无征兆又特别自我,

 “先把猫给我吧,中也。”森鸥外决定道。

 森鸥外把猫带走了两天后, 又再度把猫还给了他,还特地嘱咐了让他带着猫去找魏尔伦。

 中原中也没有什么饲养宠物的经验。在擂钵街的时候, 带着孩子们好好地活下去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物资对于人而言也不过是够用,更别说把额外的物资分给宠物了。再后来, 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虽说在经济上没有了压力,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分给那些脆弱的小生命。倘若他确实想养,尾崎红叶和森鸥外虽说不会出手阻止, 但肯定不会赞成——宠物是如此脆弱, 而实力到他这个地步, 这种弱小的存在将会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弱点。

 中原中也抬起脚,随意地踢开面前的大门。他戴着兰波赠与他的黑色礼帽,亮橙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地下室内显得格外耀眼。

 魏尔伦正窝在躺椅里闭目养神,书籍摊开,盖在他的脸上。他抬手拿掉覆在脸上的书,不带任何疑问地说:“中也,还有……”

 作为被尊称为“暗杀王”的存在,听脚步声辨人是他的基本功,而中原中也在来时也没有想要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兰波。”中原中也蹲下身放下怀中的猫,顺手整理了一下魏尔伦随意堆放在地上的诗集。来到港口黑手党后,直到太宰治叛逃之前,他和太宰治几乎一直是固定的搭档。太宰治确实足够聪明,永远能制定出最完美的计划,以最高的效率完成任务。但他虽然脑子好使,却总是不愿意在任务报告上下功夫,不是不写就是瞎写,能推给中原中也就绝不自己亲自动笔。

 太宰治根本不在乎任务报告这回事,甚至连任务都不怎么在乎,只是出于被森鸥外逼迫的状态勉强做做,要和他谈责任心,就像是对牛弹琴。但与他不同,中原中也是一个特别有责任心的人,而过于有责任心的坏处就体现在这里。太宰治在这一点上利用得十分充分,完全没有半分愧疚的情绪。

 这就导致中原中也写了远超他本身需要负责的报告数量,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文化水平还不够高,写起报告来还磕磕绊绊的,旁边经常放着本词典。每次太宰治路过,绝对少不了几句阴阳怪气。但是随着写报告次数的增多,他的文化水平也开始也一种惊人的水平上升,从最初的半天写不出一篇通顺的报告,到现在还能顺便往上面编个过程水字数,进步显著。除此之外,他甚至还开发出了点写诗的小爱好。

 他原先以为自己编的小故事并不会被看出来,直到有一天从尾崎红叶那离开时,听见她用戏谑的语气打趣道:“中也很有写故事的才能啊。”

 “……哈?”中原中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些困惑。

 “你在任务报告书上写的很有意思。”尾崎红叶用袖子掩着嘴,笑着解释道。

 “……!”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森鸥外也没有要求他改变的意思,中原中也干脆破罐子破摔,该怎么编怎么编。直到他有一天无意中看到了太宰治交上的极其简短的报告,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首领是不是单纯想以字数要求为由看他编故事?

 “……兰波啊。”

 躺在躺椅上的魏尔伦坐了起来,喃喃道。

 “想见兰波一面吗?”在从中原中也手中带走猫的那天傍晚,森鸥外来到了港口黑手党的秘密地下室,脸上挂着半真半假的笑容。他总是这样滴水不漏,一言一行中都满是算计。

 “……”

 金色长发的男人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眼,没有言语,安静得像一尊俊美的雕像。

 “怎么?是不相信吗?”

 “如果只是精神上的催眠与麻木的话……那种虚假的安慰,我不需要。”魏尔伦冷冷地回答他,再度把目光投回手中的诗集上。

 森鸥外的笑意更深:“如果我说,与这些无关呢?”

 “你最好说清楚点。”

 魏尔伦抬起头,收起了手中的诗集。

 “兰波还活着。”森鸥外说。

 兰、波、还、活、着。

 这一句如此简单的话,却让魏尔伦感到难以理解。兰波是在他眼前消失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兰波还活着”这件事是多么不可能。

 森鸥外虽说黑心又总是谎话连篇,但是他做事很有分寸,至少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他并非是会开玩笑的人。

 “你知道的,兰波的尸体是由你们的人埋葬的。就算之前濒死时的我所见到的,也不过是他留下的一抹残影罢了。”魏尔伦皱起眉,他湛蓝的眼睛中倒映着面前这位首领的影子。

 “他确实还活着。”森鸥外笑了笑,“……只不过,活着的形式有点特别。”

 “他在哪?”魏尔伦言简意赅,“我要见他。”

 “——别急,我会给你答案。”

 而此时此刻,答案就在他的面前。

 “我代表港口黑手党和中华街新开的那家往生堂做了笔生意。”中原中也站起来,自顾自地说着,“她把这只从擂钵街捡来的猫给了我,告诉我他叫兰波。”

 小猫动作敏捷地跑了几步,三两下就跳上了魏尔伦的躺椅,然后在他的腿上盘成了一团。

 魏尔伦看着盘踞在自己腿上的小猫,少见地不敢轻举妄动。森鸥外说的确实没错,兰波还活着,但活着的形式有些特别……不,是太过特别了。

 “往生堂是个专做死人生意的地方,回收尸体,收敛下葬,这些工作他们都接。”中原中也接着说,“他们和咒术界有关联,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兰波变成这样的原理。”

 “他为什么在抖?”魏尔伦小心翼翼地问。这种行为他过去从来不会做,文字式构成的人格让他始终抱有一种异类的自知之明,不知爱人究竟为何物。他不理解爱,也不认为自己会得到爱,直到兰波用他的两次死亡让他明白了爱究竟是什么。如果没有兰波,他可以究其一生,都无法学会爱这种人类所特有的情感。

 中也皱着眉问:“怕冷,看上去你不知道这一点?”

 魏尔伦诚实地摇了摇头,把他揣进怀里用衣服盖住:“他过去不这样。”

 “除了兰波之外,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

 “什么?关于太宰君的叛逃吗?”

 大多数情况下,魏尔伦确实如自己像森鸥外承诺的那样不管事,但太宰治作为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他的叛逃在港口黑手党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魏尔伦这个每天就是窝在地下室看书的养老人士都有所耳闻。与港口黑手党的高层不同,基层的人士大多是些普通人,日复一日地做着繁琐但单调的工作,这种大新闻往往会成为他们私底下的谈资。普通人自然无法知晓太宰治叛逃的实情——当然,中原中也虽然不是普通人也不知道——在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自然会衍生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谣言,在听了几个类似“太宰治被中原中也甩了”“森鸥外和太宰治分手了”之类奇奇怪怪但又逻辑自洽的桃色传言后,魏尔伦决定再也不去听那些基层的流言了。

 关于太宰治这个人,魏尔伦还是挺欣赏的。他虽然替港口黑手党做了不少事,几乎没有良心两个字可言,但魏尔伦依旧觉得他并不适合黑手党。人人都推测太宰治是不是森鸥外培养的首领接班人,而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孩子对成为首领这件事没有半分兴趣。他企图用自杀的方式寻求生的答案,却不曾想到在港口黑手党这种地方,他始终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必然会选择离开港口黑手党,前往下一个能给予他答案的地方。

 “我……”中原中也再度开口,一句“哥”卡在喉间,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怎么了,中也?”

 魏尔伦自然不会忽视他的这个表现,他一手摸着猫,有些困惑地抬头。

 “不,没什么。猫砂盆之类的东西带回会有人送过来,再会。”

 中原中也抬手拉了下帽檐遮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转身走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时间对于无法见光的地下室没有意义。魏尔伦抱着猫下地,走到墙边把房间内的灯打开。这里是安静的,他喜欢安静的氛围,在每一个这样的午后,他会静静地坐在躺椅上看书,大多数为诗集。如果看累了,他便把躺椅的椅背放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暖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怀中的猫蹭了蹭他的手,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这个年纪的小猫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魏尔伦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温和地洒在塞纳河边的小路上。他和兰波难得闲暇,分外有情志地来河边散步,这大概是法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浪漫。午后的街道与清晨相比更加安静,喧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慢慢止息的沸水。河水轻声地流淌着,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魏尔伦整齐地梳起了他那头漂亮的金发,在清澈的光线里,他像是一座屹立在广场上的刻画北欧神明的大理石雕像。身边黑色长发的男人正低着头,阳光透过他的发帘,勾勒出一圈绒绒的边缘。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拨弄了一下,兰波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偏过头,抬手撩开脸侧的长发,那双温柔的双眼中写满了困惑。

 魏尔伦回忆着——他记得,那时候他如被灼伤般收回了手。那片发帘又被放了下来,兰波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抱起怀里的猫,轻轻贴上了他的脸。他不知道兰波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森鸥外为什么要把变成这样的兰波交给他。但是兰波以猫的形式活了过来,这是一个事实。

 小猫偶尔也会有充满活力的时候。魏尔伦的睡眠浅,兰波仅仅是从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想要爬出被窝,就把他给惊醒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松开手,极好的夜间视力让他看着那只小猫步履蹒跚地踩着软绵绵的被子往前走,然后跳到椅子上,再跳到书桌上,用小爪子拍了拍桌子上平摊着的那本诗选,猫瞳在黑暗的房间内亮着幽光。

 他掀开被子走过去,点亮书桌上的台灯。那本诗集是他窝在地下室时闲着无聊写的,森鸥外有次来地下室时看到了,便提议说帮他整理好印制成册。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过了几天,装订精美的诗集就被送到了地下室里。

 兰波又缩进了他的怀里,尾巴轻轻地在他的手上扫了扫,似乎催促着他念纸面上的诗句。

 魏尔伦低下头看,诗名为《心中泪落…》,那恰好是他读完兰波的诗后续写的作品。

 那时的兰波带着点法国贵族的优雅与浪漫,而写诗则是一项将这两种特性实体化的途径。他有着惊为天人的作诗天赋,魏尔伦曾想,如果兰波并非是一位异能力者,他大概能成为一位流芳百世的传奇诗人。他的诗歌将被印制成册,再翻译成其他的语言,在这片大地上流传开来。

 “要听听我写的诗吗,魏尔伦?”黑色长发的青年抱着一本封面皮质的笔记本,偏过头来看他,柔顺的发丝软软的贴在他的脸上。

 魏尔伦沉默地点了点头。

 “城中轻雨飘落……”

 于是兰波垂眸,翻开手中那本手写的诗集,动人的诗歌从他口中缓缓流出,就像他纸上的字迹一样美好。所有的情感在此时沉淀,魏尔伦静静地望着他,感觉自己就像身处于梦境一般。

 “心中泪落,犹如城中雨落……”

 他轻声念着过去亲笔撰写的诗句,既是在朗诵诗歌,又是在与兰波的灵魂对话。他曾经凉薄而冷淡地生在这世上,平静地注视着身边的每一出悲喜剧,而现在这样的场景,却让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了一股暖流。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他隐约觉得自己寻见了一些生而为人的意义。

 他们过去合作过,质疑过,困惑过,分离过,但现在,他们在此地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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